女子道“执念解开之日,便是成佛之时。万般一切皆无用,定数而已。”
定数?我疑惑,但是显然不酩比我更加困扰。
闻言,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便闭上了眼,仿佛不想让别人察觉他此刻的所思所想,但是这样的动作只持续了一个刹那,刹那之后,他睁开眼,又变回了那副万物置于前而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的笑了一下“多谢姑娘提醒,姑娘没事吧?”
剪得整齐的黑发之下,面容姣好的女子继续用那种空洞的眼神望着不酩,我这才发现那女子似乎是个瞎子。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无法忍受不酩搀着别人的,所以我走过去,看似搀扶,实则硬拉的扯开那女子,脑子里回想着不酩的行事气度,对那女子施了一礼,然后才迟钝的想起来,她是个瞎子,就是行了礼她也看不见。
我不由暗自有些恼怒,但一想到不酩还在边上,脸上便也没露出分毫。
“姑娘眼睛不方便,可需要······”
我一句话尚未说完,我扶着的女子就立即开始使劲摆手摇头,圆圆的杏眼配上略有些婴儿肥的脸庞,看上去就像毛茸茸的小奶狗“不用不用,谢谢姑娘好意了,刚刚只是人太多,”她微微偏头,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蛋“我不小心和家里人走散了,只要我呆在这里,爹爹马上就会回来找我的!”
说完,她乖巧的把手放到身体前面,又歪了一下头“那个,谢谢公子把我扶起来,谢谢姑娘扶我!”说完,她对着刚才不酩站的方向鞠了一躬,又转过来朝我行了个礼。
如此的伶俐乖巧我见犹怜,我觉得,若我此刻不动心,我就不算个男人!
所以我果断的扯过不酩的袖子,把那个被不酩扶过的小姑娘丢在了人潮里,扬长而去。
“烟花,”不酩在我身后轻轻唤了我一声。
我忽视掉他的话,继续往人多的地钻。
不酩似乎笑了一声,但我没转回去看,依旧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烟花,”不酩又唤了一句。
我仰起脑袋,做听不清状“什么啊?这里人太多了,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身后的袖子抖了抖。
不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将带路的人忘了!”
我猛然回头。
“你怎么不早说?!”
不酩一脸无辜“烟花你不是听不到么?”
“···”我淡定的呆了五秒钟,随后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我何时说过听不到?”
不酩嘴角明显一弯。
人潮再次拥挤起来,我被挤到了不酩的面前,不酩连忙用胳膊护住我。
我浑身一个哆嗦,差点把自己颤成脑震荡。
“怎么了?”不酩看向我,关切的问“是不是太冷了?”
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混账!
我盯着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脸红心跳的决定坐实他给我带的帽子。
胆大包天的伸出手,我隔了两尺的距离虚抱住他的腰,委屈巴巴的说“这个地方真的好冷啊!”
不酩微笑,动作麻利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冬天的衣裳。
我一个激灵,飞快收回手,又拽住他的袖子往前拉“我突然就不冷了诶,走走走,我们回去找那小厮!”
好在不酩也没有再继续要我穿衣服,乖乖的跟着我走了。
回到之前和小厮走散的地方,我特意瞄了一眼那姑娘所在的位置,人已经不在了。
路上,我和不酩朝小厮打听关于那盲眼姑娘的消息,原来那姑娘姓易,两年前他的父亲来到这冼都和外国人做买卖茶叶的生意,日子一久,便干脆在这里落了户,将自己的一儿一女都接了过来。
要说这姑娘,也是个命苦的,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天盲,打着灯都看不见的那种。她出生还不到两个月,老娘就归了西,留下她这个还没断奶的娃娃。而她从小又是体弱多病,她老爹废了千万心血才好不容易把她的命保住。
但这还没完,这姑娘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竟然是个能替人看命的,且一算一个准儿,过了她这金口的,没一个跑得掉。
只是算命这事终究是个泄露天机的活计,每次算完,她都会大病一场,气的他老爹放下话,说是以后谁在找他家姑娘算命,就操刀子去砍了他全家,这下那姑娘才总算是得了几天安生日子。
“只是啊,”那小厮把眼睛一鼓,惋惜的叹了口气“那姑娘以后还是不好走啊!”
我和不酩对看一眼,不由认同点头。
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瞎子,怕是没有婆家愿意上门罢,如此······
我暗腑一句,随后便听见不酩问“那哪位姑娘的哥哥呢?”
这倒是问了我想问的话了,我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转头去听小厮的话。
小厮把手贴在粗布短卾上擦了一下,略微有些尴尬“这,这小的倒是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哥常年都在外收购茶叶,其余的就······”
我点点头,没有在追问下去,不酩又继续和那小厮边走边聊冼都的事,我留意着方才看到的那个人影,也没心情再去看冼都的人情风貌了。
当天我们逛到将近亥时才回去。
因为下午在外面吃过东西了,所以回去也没有在麻烦掌柜,只洗漱了一下,便各自回了房间。
月光幽幽,穿过朱红栏杆,又透过挂在房间里的水晶珠帘照进来,拉出长长的虚影。
我觉得有些饿,便下楼问掌柜的要了几个凉饼,回屋坐在美人靠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啃。
我所住的屋子正好面对着冼海,估计是因为白天天气甚好的缘故,到了夜里也是万里无云,杏仁似的月亮静静的停在离海不远的地方,将整个海面碎成无数幻影波光,印接天河。
我把两条腿都翘在外面,盯着海面发呆。
大概真的是发呆发的比较投入,我手里的饼差点从手上滚下去,还好在哪之前抓住了。
又啃了一口饼,我觉得一个人失眠实在孤独,若是两个人失眠···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说干就干,我当即爬起来,把一半身子都探到外面,相当欢乐的锤了锤隔壁不酩的窗台“喂!大美人!你睡了吗?”
说完,我立刻把耳朵竖起来,想听听那边不酩的动静。
可我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哪丫的动,我有些不满,一撇嘴,准备在来一嗓子,谁想到一抬头,我就看见不酩手上拿着笔,站在美人靠前静静的看着我。
我脑袋一空,刚才还排山倒海似的气势瞬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讪笑一声,我很没出息的举起手里的饼,有些结巴的问“那个,不酩啊,你吃不吃饼?”
不酩不说话,只是盯着我。
我被看的如坐针毡,心里对自己锤窗台的行为后悔到了极点,可是事已至此,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于是干脆把脑袋埋下来,装傻充楞装到底。
好在这时,我听见隔壁的不酩笑了一下,随后清雅的声音传过来“你不是要请我吃饼么?”
我如蒙大赦,赶紧狗腿的把饼递过去。
不酩在我递过去的盘子里捡了一块,然后也倚着美人靠坐下。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安静的吃了一会儿饼,忽然想起白天盲女小易对不酩说的那些话,不由有些好奇,转头看了不酩一眼,他所有的注意似乎都在面前的海上面,我本来想要开口询问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转念却想起他白天那个表情,显然是不想别人插手,再说我们二人本来除了一同追查重种的事之外,之间本是毫无干系。
如此这般,我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问他呢?
我微蹙了眉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时,不酩突然开口道“烟花,你觉得什么才是最值得变成执念的呢?”
我愣了一下,捧着饼啃了一口,望着海面道“这个,每个人和妖怪都不一样吧!”
虽然没有侧头,但是我感到不酩把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怎么说?”
“就像要死的人想活下去,失去亲人朋友的人想让他们活过来,世俗之人想生财进宝,庙宇之人想做加官进爵,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啊!”
不酩莞尔。
“知道我的法号为什么叫不酩吗?”
他突然转了话题。
我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他俏皮的眨眨眼“这是个秘密!”
“······”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不酩似乎是被我的表情逗笑了。
他回头,从美人靠上站起来,然后把手按在栏杆上“不过现在我想告诉某个人呢!”
风吹起来,鼓起他白色的衣裳如流云翻飞,他转过头,朝我一笑,眸中仿若承载了整片海洋的星光。
我这一次没有沉迷于他的美色,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脱口而出“我也有事想告诉你!”
霎时间,他眼里的整片星光都亮了起来,我只觉得他眉清目朗,风姿如画,就是要我拿我这一整条性命去换他这一笑,我也是值得的了。
我道“我先说,然后你再说!”
不酩点点头,再次靠栏杆坐下。
我挠挠脑袋“我其实吧,有个青梅竹马。然后”我敲了敲已经空了的盘子。“今天我在这里看见他了。”
“所以当时是想去追他对吗?”不酩问。
“不错,”我把手从盘子里抽回来,“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上次在何叶府里,黑斗篷告诉我,将我是重种守护一族的后人的消息泄露给他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
“是尉迟达。”
不酩眼里闪过一丝疼惜。
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轻松些,但显然没什么用,我转回去,擦了一下眼泪,心中只觉得悲哀万分。
我明明,从踏入龙泽妖市的时候就发誓,再也不会哭的。
这时,不酩落在了我身后,轻轻的抱住了我。
我浑身一颤,突然感觉自己没了哀伤心情。
用力的擦掉眼泪,我转回去对不酩傻笑了一个“嘛嘛,虽然那傻斗篷这么说,但是尉迟狗子不还没有说嘛!我就大发慈悲的给他一次辩解的机会好了!要是真的是他干的,我就把他打到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十几年都下不了床!”
不酩突然用力的抱住我,下巴在我的头顶上轻轻摩挲“嗯,我们一起去求证,要是他敢欺负你,我就帮着你,把他打到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十几年都下不了床!”
我破涕为笑,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猫,怪不得不酩会冲过来抱住我。
我吸了一下鼻子,用爪子按了按他的脸颊“该你说了,你为什么叫不酩?”
不酩放缓了眉眼,道“我师父说,我这一世,比谁都要看的清楚透彻,但却注定是那个最糊涂的。”
“烟花,”不酩握住我按在他脸上的爪子“我从来都不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