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眼前的艾森,他所讨论的,所思考的和他生活相关么?他能改变的了么?仅凭他个人的力量,看似深刻的思考就能让战争消失?让专制不再?当然不能。即便他活得再清醒,认识得再深刻,但得到的只能是更多的痛苦而已。
“艾森,你想得太多了,有些事情咱们只能接受。”贺牛好心地提醒道。
“是啊,改变是困难的,人类的每一步前进其实都是踏在累累尸骨上的,人其实是种非常执拗的物种。”艾森好像意识到了贺牛对他时不时出现的较真儿有些厌烦,在说的时候特意带上微笑,以示只是随便聊聊。
“好吧,你有理,我认输。”贺牛听他又说起了人类,提起了物种,头又大了,只好投降认输。
“随便聊聊而已。”艾森举了举酒杯,示意贺牛干杯。
“你其实适合当一个哲学家。”贺牛举起杯子说道,话音刚落,便觉后悔,担心又引出艾森的一番警世名言。
但这次贺牛并没听到艾森的警世名言,他听到了艾森的笑声,笑声过后,艾森说:“现在能谈哲学么?对于哲学我们只能是学习和接受,但真正的哲学却并非如此。虚伪,这个世界其实充满了太多的掩饰和伪装。权力伪装成法律,金钱伪装成财富,漂亮伪装成美丽,成功伪装成智慧,肌肉伪装成了健康,科学伪装成了先进。”
看着周围的食客投来异样的目光。贺牛觉得如芒在背。唉,我多这嘴干嘛呢?贺牛只能懊悔,于是他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决定不再开口。
艾森见贺牛不再说话,多少有些意兴阑珊,遂品尝起了酒菜。他并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奇怪,相反倒是有些高兴,终于让更多的一些人知道了需要知道的东西。
贺牛见艾森沉默下来,以为他多少意识到了别人目光中的嘲讽,便开玩笑地说:“布道者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思考。”艾森说。贺牛头又大了,又开始懊悔了,于是他开始喝酒了。
艾森瞥了眼贺牛,笑了,说:“唉,什么时候才能买套房呢?”
贺牛也笑了,说:“这才叫正常,别把自己弄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呵呵,都正常了,世界就乏味了。”艾森叹息着。
贺牛又开始喝酒了。
“要是能当上主编就好了。”艾森看了眼贺牛,笑着说。
“对嘛,这才叫人话,我相信你,别的方面你可能不太擅长,但是对于文字的理解和操控肯定高于常人。当上主编了,可要苟富贵——”
“勿相忘,主编这个职业其实——”
“兄弟,喝酒,喝酒。”贺牛听到艾森又开始说什么大词儿职业了,生怕他又冒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不羁言论惹得众人注目,忙举起酒杯,截断了他的话头。
艾森于是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拿着酒杯继续说:“名利只是浮云,我看中主编其实只是因为在主编的岗位上能更加方便地干一些事情罢了。”
贺牛真想离席而起,这时隔壁座位上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说:“这位兄弟说的太好了,现在很多人都把权利理解成了特权,包括许多领导,但权力的真正目的只是服务大众。而不是因为权力象征着对于自己的尊重、象征着方便自己、象征着掌控他人。当然官场上对于权力有着正确理解的也不在少数,但世风日下,物欲横行,也不知道他们能坚持许久。”
艾森听了后,高兴异常,端起酒杯,向那个人说:“为了你这句话,当该浮一大白。”
贺牛有些讶然,没想到艾森在这里居然能找到知己。
“哈哈,像小兄弟你这样敢直言于公众的人在现在实在是太少见了。人人往往将少见的东西视为洪水猛兽,视为异己的怪物,其实不然稀少的往往是珍贵的,但也有些附庸风雅的人不能真正理解稀少的含义,又会把一些违反人类品性的一些东西当做珍宝来供奉。”那人也举起酒杯。
贺牛夹在俩人中间,甚是尴尬。
“物以稀为贵,但并不是所有少见的都是奇珍异宝。如某些人的好古之风,认为越是古老的,越是珍贵,其实就是这种偏见的体现。”艾森干脆站了起来,走到那人座位跟前,挪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那人起身相迎,说:“欢迎小兄弟入座,知己难遇,琴,再来一瓶。”
艾森听到那人叫“琴”,他的声音是如此的亲昵和自然,仿佛是生活了许久的亲人一样。艾森的心仿佛遭到什么重击一样,眉头不由地皱了皱,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那个叫琴的女人走了过来,把酒放在桌上,看了下俩人,轻微地叹了口气,走了。
这个女人便是这个小饭店的主人,经常给艾森赊账的女人。
艾森显然是注意到了女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过他并没回视,也没做其他动作,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地坐在那人的右手靠近走道的位置。
他在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有些富贵相,衣着随意却不邋遢,面料考究样式入大流,虽身着夹克却不如常人开怀敞肚尽显粗鄙之相。总之眼前的这人很是出乎艾森的意料之外。
“艾森,你好。”那人伸出了胖胖的白净的手。
但艾森并没伸手,方才对这人的好感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他基本上已经能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虽然他们未曾谋面。他并不意外这个中年男人能知道他的名字,柜台上的那个厚厚的账本满满地写着尽是他的名字。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奇怪的是怎么到现在才遇见了他。他不应该是老早就应该出现的了么?
那人见艾森并没理他,倒也没觉出什么尴尬来,很自然地放下手,说:“我叫——”
那人的话尚未说完,艾森便冷冷地说:“抱歉,我对你的姓名并不感兴趣。”
哎,自己变化真的有那么大么?他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想当年他还想让自己当他的私人武术教练。
那人脸上依然带着亲切的微笑,说:“没关系,姓名如衣,只是名号罢了,本就不是人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