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前几日,东宫送来了彩礼,动物皮制品、金银玉器、古玩摆件、丝绸布匹……堆满了刘曼暂居的小院。
上元节前一日,东宫又送来了太子妃婚袍,红色莲纹长袍,鎏金莲花冠,并一支红玉荷花钗,还有一方绣着并蒂莲垂金丝流苏的红盖头。
本朝与前朝不同,宫内用品皆以花分等级,太子妃所用物品皆雕莲花纹,太子殿下便是芍药纹,皇帝陛下乃是牡丹纹,此外,宫妃、皇子、公主都各不相同。
按例,东宫送来彩礼之后,太子妃也是要回礼的,但现在这位太子妃估计是史上回礼最可怜的一位了,身无长物的刘曼只回了一本书册大小的锦盒。
听风见东宫内侍捧走刘曼送给太子的回礼锦盒,不禁有些好奇:“少主,你送了什么东西给太子?”
毕竟刘曼身上除了一些药物,和一把吟绡剑,便只剩一些银两了。
刘曼透过八角柳木雕窗瞧了眼院中堆满的彩礼箱,淡淡道:“一本书。”
听风:?
刘曼道:“据说是最近皇都很风靡的连载故事书。”
听风:少主的品味真奇怪……
“和贺青宫的曲谱配套出版的。”刘曼接道。
听风:……
*
直通和宫大门的皇都大道,又名延淮街,上元节当日,寸土寸金的延淮街两旁的商铺门口会挂出花样繁多的街灯,其中以竹编糊红纸,中空点蜡烛的的兔子灯最为多见。到了酉时,这些灯只要点上蜡烛,整个延淮街便似有千条灯龙舞动,暗夜流光,美轮美奂。
今年上元节恰逢太子大婚,双喜临门,街灯花样都比以往多出几倍,延淮街上更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东宫送亲的队伍正要经过这条皇都大道,直达和宫宫门。
迎亲道路上飘满了红绸带、铺满了花瓣,幽香馥郁的花香弥漫着整个皇都。
听风随行在送亲步辇旁边,她对夜间灯节大感兴趣,但是今夜绝对不行,她暗道:今夜一定要陪在少主身边,防备太子那厮。
侍卫们配刀在前开道,也抵消不了路人的热情。
鼓乐喧天中,百姓在一旁欢欣鼓舞。
“太子妃!”
“太子妃!”
“太子妃真美啊!”
“哪呢?哪呢?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胡说八道,那么厚的盖头你看个鬼!”
“废话,就看这身姿,也知道肯定貌美如花!”
……
天空飘起了细雪。
众人大呼:“下雪啦,下雪啦。”
雪花细得落在衣服上很快就会慢慢融化,人潮的热情不会因此被搅扰。
步辇旁随行的宫人悄悄交头接耳道:“正月十五雪打灯,瑞雪照丰年,喜上加喜,真是好兆头!”
听风抬眼见步辇上帘幔后面露出的少女身姿,总感觉少主坐得过于挺直,不会这个时候,少主还有闲情雅致打坐吧,她甩甩头把这种念头甩出去。
听风确实猜错了,刘曼昨夜思虑皇陵机关墓道图过度,加上从卯时起就被叫起来不停折腾,她正借着盖头遮挡,阖着眼,入梦去了……
送亲队伍逐渐临近和宫宫门,宫殿门匾凌空孤高,上书“山河社稷”四个大字。
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一袭芍药纹大红喜服,头戴同纹红玉束发冠,手持一把紫竹骨红绸伞,正立在门匾下,细雪扑簌簌的落在伞面上,装点红伞。
太子身后跟着一群礼部官员,齐尚书打头。
宫人道:“太子妃请下步辇,太子殿下来接您了。”
帘幔后刘曼的身影纹丝不动。
太子殿下眉头一挑。
齐尚书上前一步欠身道:“太子妃不用下步辇,太子妃身形单薄,这宫内宫道绵延几里,只怕拖延了吉时。”
身后有礼部官员冒着冷汗进谏道:“……这于礼不合。”
太子殿下轻轻一声:“嗯?”
“但事急从权。”礼部侍郎立刻接道。
“是的,是的,侍郎大人说得有理。”下属官员纷纷附和。
送亲队伍接着浩浩荡荡动起来,刘曼伸出的右脚又缩了回去。
听风心道:这太子一张脸冷淡如冰,和神远山庄所见相差甚大,跟换了个人似的。
步辇一直行到太子寝殿才被叫停。
这次礼部还未有人发话,送行的宫人急了:“怎么停在这里?太子妃寝殿在主书房附近。”
齐尚书不搭理她,上前直接道:“太子妃请下步辇。”
刘曼避开听风搀扶的手,被红盖头遮住的双眸,如可视物一般,轻巧避开障碍物,迈步进了前方寝殿。
如此流畅的动作,看得众人瞠目。
谁知刘曼前脚刚迈进门槛,后脚上的红绣鞋由于尺寸略大了一点,被门槛磕掉了,曳地长裙下一闪而过一只裹着红绸袜的脚。
周围的宫人、官员还没反应过来,刘曼本人悠悠然得转过身想捡鞋,立在一旁尊贵的太子殿下弯下腰拾起了红绣鞋,还很自然得帮她穿上了。
刘曼清淡声音从盖头后溢出:“多谢。”
太子同样淡淡道:“太子妃不用客气。”
众人:“……”
听风想起皇都茶楼那个大汉所言,心道:恐怕是所有的宫女都轮不到给少主提鞋了。
听风赶走寝殿的宫人,只留下自己一人在空荡荡的寝殿陪太子妃。
刘曼一把揭掉头上的并蒂莲花红盖头,露出一张冷□□致的脸,绮丽墨眉下一双淡色清瞳依旧清淡如水,整张脸也就那抹朱唇红得衬得上今日的气氛。
“少主,你没上妆啊!”听风有些失望道,她还想看看刘曼上妆是什么样子呢。
刘曼没回她,问道:“让你查的消息怎么样了?”
听风本来已经拿起桌上的喜果在啃,听她一问,立刻放下喜果惭愧道:“少主你说得那种症状,属下暂时没有眉目。”
“皇陵密道机关图呢?”
“这个恐怕只能从皇帝和太子身上着手了。”听风再次惭愧了。
刘曼点点头,不再发话,开始打量起这间冷冰冰的寝殿。
和殷用钱饮这个身份行事时,屋子均布置得富丽堂皇,色彩斑澜,生怕别人眼睛没被闪瞎,而如今这间寝殿,即使挂满了红色喜庆的装饰物品,也掩盖不了那份庄重典雅、威严肃穆气息。
圆月刚露面在云层后洒下丝缕清辉,在东宫设宴款待众人的和殷已经推杯却盏,回了东宫寝殿。
五皇子和列见主人离席,也有意动,被大皇子拦下:“小五,你想去哪里?”
和列有些虚张声势道:“回府。”
大皇子沉声告诫他:“不要做不合仪的事。”
和列嗤笑:“对大皇兄而言,这天下有什么事算合仪呢?”
说着拨开大皇子的手,趾高气扬地向着和殷离开的方向走去。
和殷进入寝殿时,刘曼早已掀了盖头,去掉头冠,侧卧在床上。
他踱步坐在床边,面色无波,温言道:“太子妃刚入东宫,人事生疏,有什么事可以问本宫,本宫尽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曼闻到和殷身上浅淡的酒味,漫声道:“太子殿下,正巧我有事想问你。”
和殷轻轻颔首:“太子妃请讲。”
和其他宫侍一起候在门外,听觉灵敏的听风内心狂吼:问吧问吧,我快好奇死了,为什么有人好端端的太子不当,要跑去钱庄做庄主?为什么非要与洵谷少主缔结婚约?千魄灯真在皇陵……
刘曼淡淡道:“不知太子你记忆如何?”
和殷眼中浮现一丝诧异,好似没料到刘曼会有此一问,凝眉略斟酌道:“尚可?”
“看过《红鸾记》否?”《红鸾记》便是那本最近在皇都贵人之中很是流行的连载故事书。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太子妃特意命人送来,我便翻了翻,此书乃是状元郎宋风闲藏名所著,东宫书房里还有他送来的在市面上未曾售出的下篇。”
听风心道:宋状元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马甲被揭掉了?
“此书讲了什么?”刘曼问他。
太子殿下对于刘曼作为送书人却追问书内容的事无丝毫不快,仍然有问有答道:“讲了一名位高权重的贵人红鸾心动的故事。”
刘曼侧头漫不经心地问:“哦?太子所见的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吗?”
太子殿下凤眸半阖,也不看刘曼,只望着大殿里虚空一点,轻慢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红鸾记,延淮小风楼闲情山人著,山人题记:本故事纯属巧合,如有雷同,算你抄我。第一卷第一章有云:……”
不顾东宫侍卫阻拦,偷摸趴在窗角的和列难以置信道:“啥,故事会?”
刚念完,他立刻反应过来,愤恨得捂住自己的嘴,一阵破空声透窗传来,和列身体先做出反应,往侧边一躲,暗器擦身而过,细瞧才发现原来是太子捏了一根骨筷当暗器射了出来。
和列愤怒不已:要不是自己反应敏捷,这下子已经含恨九泉了!和殷心真太黑!想着让自己来的母后,更加愤懑,原以为温柔母后会是靠山,竟一下子成了催命符!
殿内太子殿下沉声道:“都退下!”
还不等和列累积起足够胆量冲进去,他就被东宫侍卫捂着嘴挟持走了。
……
屋内,只有几根喜烛照亮幽暗开阔的寝殿,刘曼闭目卧于榻上,面容沉静,好似睡着了。
太子凑到闭目的刘曼耳边轻声问:“太子妃睡着了吗?”
刘曼并不睁眼,神思清醒道:“没有。”接着她略感疑惑问道:“太子殿下还在吗?”
“这是本宫寝殿。”太子今夜有问必答。
刘曼顿了一下,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红鸾记》第二卷讲了什么?”
太子坐直身形,继续讲第二卷的故事。
等第二卷讲完,他又俯身轻问道:“太子妃睡了吗?”
这次刘曼没有再回答他,太子坐在床边默了一会,从袖中摸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床边,迈步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