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将陆卿卿和叶慎之间的爱情故事传得轰轰烈烈,可整个镇国公府却持续弥漫着低气压。
特别是陆震的院子,任何下人经过都得放低脚步,否则若是踩到了陆震的导火线,便算是完了,一顿骂可逃不掉。
陆震急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想到宝贝女儿要远嫁他乡,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再相见一次,他便心痛无比。可和陆震完全不同的是,陆卿卿反而十分镇定。
事情发生前她总万般担心,谁知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她竟镇定下来了,天家君无戏言,要让卿卿三更嫁,绝不留她要五更。既然横竖都逃不过去,那干脆就不逃了,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陆震这几日吃喝不下,陆卿卿亲自做了最是开胃的橙子蒸蛋和水晶虾球,又配了几道小菜,叫上三哥陆辞墨,一齐到陆震的房内来。
将食物放在小桌上,陆卿卿和陆辞墨纷纷对其开导。
陆辞墨苦口婆心道:“父亲,这门婚事可是皇上亲自定下的,您还是想开些,别再纠结了。”最主要的是纠结也没啥用不是。
陆卿卿一副很轻松的模样,也道:“三哥说得是。原来叶慎就是大周的太子叶,真是让女儿受宠若惊呢。外头都说叶慎对我深情,可见我也是命好的。”
陆震唉声叹气:“哎哟,都怪为父没用,千逃万逃也没能逃过这一劫。那姓叶的必是吃定你了,你二人和离了,都不肯放过你。”
可一说起这个,陆震就想起当初是自己上赶着把女儿嫁给叶慎的。于是他的偏头痛就更严重了,他揉着脑袋,叫唤不停:“真是造孽,造孽啊!”
前些日子陆震气急攻心都未曾大好,眼下再这般焦愁,只怕身子要垮。陆卿卿给陆辞墨送了个眼神,陆辞墨连忙道:“您还是想开些。这至少可见叶慎对咱四妹用情至深,父亲您可别忘了,当初您硬逼着卿卿和叶慎和离那晚,他可是亲自给您跪下了的。他贵为一国太子,却能向您下跪,可见他对卿卿的感情,是真的。”
陆震也想起了那日叶慎对自己的保证。
‘小婿已认定卿卿是我此生良人,结发夫妻,恩爱不疑。我不会伤她,更不会让旁人伤害她。天地为鉴,此志不渝。’
声音尚尤在耳,字字清晰。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却觉这叶慎难道真的只对卿卿一人爱慕倾心,非她不娶?
可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陆震担忧道:“当下他对卿卿的感情,或许真的用情至深。可他贵为太子,未来还会是一国之君。难道卿卿此生只能被困在红墙高瓦,再无自由。”
陆辞墨道:“话不能这么说。在其位谋其职。等未来某日卿卿入了后宫,也许还能母仪天下呢。既是皇后,位高权重,就算没了自由,可她拥有的却更多。”
陆震嗫嗫道:“可我只想卿卿平安喜乐过一生。可不想她为了荣华富贵,去后宫和一群后妃争宠啊。”
陆辞墨拍了拍老爹的肩膀:“父亲,人各有命。就算嫁给普通人家,照旧有不断的忧愁和烦恼。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陆震叹着气。
陆卿卿笑道:“父亲这般替我发愁,仿佛我永远长不大似的。”
陆震道:“你在父亲眼里,永远都是小棉袄,哼。”
陆卿卿道:“是是是,女儿永远是您的棉袄。可是父亲,这门亲事,许是上苍注定,逃不掉的。您还是想开些,不要再替女儿发愁了。更何况……”她摆出一副娇羞的女儿家模样,“何况女儿对叶慎用情至深,前些日子和离,女儿真的好生难过。”
陆震道:“如今还难过否?”
陆卿卿笑得弯起眼:“自然是不难过了!”
儿子女儿轮流劝说,总算让陆震想开了不少。陆卿卿见他心情好些了,连忙招待他吃了自己准备的饭食。
眼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陆卿卿这才离了。
等陆卿卿走后,陆辞墨和陆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陆震道:“我已考虑妥了,待司天监测出了卿卿的出嫁日,我便向皇上提出致仕。”
陆辞墨拧着眉头抓脑袋,急得额头都要冒出汗来。
陆震拍了拍三子的肩:“你无需担心。我虽交出了将军之位,可依旧是镇国公。钰明守着边疆,手中亦有兵权,淮顾在京营亦是出色,你只管老老实实继续考你的科举,可无人敢小瞧我镇国公府。”
陆辞墨道:“父亲,您说什么呢?您致仕我必然一万个赞同。卿卿成了别国的太子妃,您若还握着重兵,自是不合适的。您主动交出去,便是您识大体。天家也只会更舍不得您,多给您些优待。”
陆震道:“正是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有舍才有得。”
陆辞墨道:“儿子担心的并非这些。”
陆震疑惑得看着自己儿子。
陆辞墨道:“卿卿独自一人远嫁,您自然是不放心的。您不放心,我也不放心。倒不如等你致仕后,儿子和您一齐陪卿卿到大周去。总好过让卿卿独自一人孤苦无依。倘若叶慎欺负她了,她也有个归处。”
陆震道:“臭小子,你不考科举了?”
陆辞墨道:“大周亦有科举。只是制度稍异于咱们大齐。等到了大周,儿子大不了重头考过。”
陆震犹豫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让淮顾一人守家。”
陆辞墨笑道:“他以后可是要袭了镇国公爵位的,您自然该趁着这种特殊时期,好好锻炼锻炼他。”
陆震哼了声,不说话了。
他原本只想着自己独自陪卿卿到大周去,可没想到三子也存了这样的心思。他心中不免感动。
陆辞墨没皮没脸得笑道:“父亲,那便这样说定了。都说大周风土人情甚妙,比大齐有过之而无不极。没准儿子还能娶个大周媳妇儿,给您生个大胖小子。”
陆震也笑了。却还是哼道:“你小子可得想清楚了。可别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陆辞墨连连保证自己必会加倍努力,不负父亲栽培。这才嬉皮笑脸得离开了。
而另一侧,陆卿卿房内。
陆卿卿已呆坐在房内许久。阿姝实在担心,不由道:“姑娘,可要出门走走?”
陆卿卿摇摇头,看向她:“不必了,让我静一静。”
阿姝眸中的担忧愈重。
陆卿卿道:“高位者心机深沉,从一开始我便觉得看不透他,不像寻常人。没想到他果真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阿姝道:“姑娘,姑爷他于您和离了,却换了种方式来迎娶您,可见他心中是有您的。”
陆卿卿道:“这才是我担心的。眼下他对我有几分欢喜,便想方设法娶我。世间女子万千,倘若他对我的欢喜散了淡了,介时留给我的,只剩满室荒唐罢了。”
阿姝也泛起了愁:“这可如何是好。”
陆卿卿道:“如今我与他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既然如此,我便要好好争取,我并非菟丝花,只能依附他过活。”
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仿佛做了什么重要决定。
阿姝见姑娘不再自怨自艾,心中亦是欢喜。不管是天涯海角亦或海北天南,她始终追随姑娘,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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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司天监测算出正月初八宜嫁娶、赴任、冠笄等,总之除了安葬,万事皆宜。
日子递给皇上,皇上准奏,因此卿卿出嫁之日一锤定音。
当日,镇国公陆震觐见皇上,道明自己年事已高,身子不适,不堪重负,正式提出致仕大将军一职请求。
皇上对比表示遗憾,并表达了挽留老将军的不舍和决心,可惜陆震依旧坚持致仕,并表示自己的儿子们会继续报效江山社稷,为边疆维稳继续贡献光和热。
陆震去意已决,皇上只好遗憾答应。陆震上交兵符,从此专心做自己的潇洒镇国公。
念陆震一生金戈铁马,执战沙场,如今独女又要替国远嫁和亲,付出甚多,皇上当即又下了一道旨意,封镇国公陆震的四姑娘陆卿卿,为乐阳公主,另赏嫁妆无数,务必让她风光出嫁。
陆震谢过皇上恩赏,这才离开皇宫,脚步一身轻松得回了府。
转眼已是十一月底,燕京的冬季又寒又烈,万般难捱。整个府中早已燃了地龙,才算有些暖意。陆卿卿畏寒,眼看窗外已刮起小雪,陆卿卿便愈懒得动弹,连出门去院子都少有。
消息传回时,她只是点了点头便再无反应,横竖要嫁,早嫁晚嫁又有什么区别。倒是不多时,封她为公主的圣旨便飞入了镇国公府,让卿卿好一阵诧异。
接过圣旨,便有无数赏赐飞入了镇国公府,全都是赏给陆震的。陆卿卿尚且好奇为何父亲凭白得了诸多赏赐,便听颁圣旨的老太监陈公公笑眯眯得对陆震道:“镇国公,您一生为国效命,如今致仕了,终于可以享清福咯。”
陆震亦笑眯眯的,十分欢喜,给陈公公塞了几只金瓜子,又送了一锭银果子,这才恭送陈公公离开了。
陆卿卿却愣怔当场,傻傻得看着陆震,半晌,双眼濡湿。
父母恩情,恩重如山。她知父亲致仕必是为了自己,先前从未听他提起此事,如今事出突然想必他已考虑良久。
陆卿卿一头扎入陆震怀中,抱住父亲,终是闷闷得哭了。
陆震拍了拍她的脊背,笑道:“多大的姑娘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陆卿卿带着哭腔撒娇道:“女儿在父亲面前,永远都是孩子。”
一旁的陆辞墨也拍了拍陆卿卿的肩,一边嘲笑她。陆卿卿和陆辞墨打趣成了一团。
时光荏苒,陆卿卿出嫁相关,以由户部紧急筹备。而陆卿卿也安心在家中安心度过在燕京的最后一个春节。一切井然有序,不疾不徐。
与此同时,大周长安,太子府。
太子叶,名衡煜,字慎,三年前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眼下,他正在书房,专心处理国事奏折。
叶慎身着绛紫色刺绣吉祥云袄衫,外披深紫色狐狸毛领长袍,面容冠玉,风姿倜傥,贵不可言。眉眼深沉,专心批阅奏折。
不过须臾,大黄来报,苦着脸道:“殿下,朱小姐又来了。”
叶慎头也不抬:“扔出去。”
大黄缩着脖子:“可这次是和娘娘一齐来的……”
叶慎终于抬起头来,眸光带着似有若无的讥嘲。
大黄弱弱道:“殿下,见吗?”
叶慎道:“不见。”
大黄愣:“啊?”
叶慎:“不见,怕是十天半个月没好日子过。”说及此,拧着眉头挥挥手。
大黄识趣得退下请人去了。
大周皇后张氏,端庄大气,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当,皱纹鲜少,比之三十妇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站在她旁边的,正是娇俏玲珑的朱菱。
大黄将她们带入叶慎书房,便十分火速得退下了,生怕殃及池鱼。
皇后眉眼长得好看,不笑时带着威严,可笑眯眯的样子却十分慈祥。朱菱挽着她的手走入书房,叶慎已起身相迎。张氏看着自己的儿子模样俊俏,如此优秀,当下笑道:“慎儿在忙什么?”
叶慎道:“甘肃旱灾。”
皇后眉眼立马愁了:“又旱灾了?这可如何是好。年年都旱,也没个好法子。”
叶慎道:“儿子还在想法子。”
皇后愁得不知说什么好,为国事忧国忧民的同时,便忘了此番是来做什么的。一旁的朱菱心中着急,却不好意思明着提,毕竟姨妈在愁绪上。
皇后道:“吾儿,帮你父皇处理政事,着实劳累你了。”
叶慎弯着眼睛,母慈子孝:“儿臣不累。”
朱菱见缝插针:“是啊,慎哥哥真的辛苦了,可偌大的太子府,却连内务都要慎哥哥亲自操持……”忧心忡忡,话里有话。
皇后果真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叹道:“可不是吗。慎儿已廿二有二,妃位一直空缺。别说妃位,就连个通房都没有。”
朱菱在皇后身边猛点头。
叶慎道:“等儿臣大婚,后宅便有主人了。”
皇后点点头:“正是如此。”
朱菱却愣怔,缓缓道:“大婚?”
叶慎这才看向她,似笑非笑:“怎么,母后没有同你说吗?”
朱菱瞬间红着眼眶,控诉似的看向皇后。
皇后笑得得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朱菱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可是皇后姨妈,您说过会将我许配给慎哥哥的啊……”
皇后道:“等太子大婚后,自然是要纳侧妃的。”
朱菱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却依旧鼓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叶慎似笑非笑:“谁说我要纳侧妃了。”
皇后拧着眉:“慎儿,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贵为一国太子,难道只想独宠一人?”
叶慎道:“儿子自有自己想法。”
皇后还想再说什么,朱菱抢先委屈道:“姨妈,你看他……”
朱菱鼓着嘴,一副受伤的样子。
皇后可舍不得为了朱菱责怪叶慎。当下淡淡道:“儿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我这个娘亲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朱菱满腔的委屈便都堵在了喉咙口。
叶慎道:“公务繁忙,不知母后还有何事?”
皇后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闲着来看儿子一眼,可没有什么大事。说话间便退出来了。时间宝贵,皇后可舍不得耽误宝贝儿子太多时间。
朱菱眼看只有这么个机会能见到叶慎一眼,平日里别说见他了,就连他在哪都摸索不明白。这才绞尽脑汁游说皇后姨妈,让她来看叶慎。
可惜就这一面见的,就跟没见着一样一样的。
朱菱沉着眉头,跟在皇后身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