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锦云掩在袖下的双手捏紧,面上淡淡道:“小强是个衷心的侍卫,他从来不会骗我。”
叶慎面不改色:“你这衷心的侍卫,偷了我的荷包。”
莫锦云一愣,随即羞怒:“一派胡言!小强岂会是那等偷鸡摸狗之辈?”
叶慎道:“在场的贵女们都是证人,皆是他们亲眼所见。难道我还能串通这些素未谋面的贵女们,一齐冤枉你的侍卫?”
莫锦云冷着眼,目光扫向陆卿卿文萱和温真儿。
文萱和温真儿壮着胆子点了点头:“确实、确实如此……”
陆卿卿也道:“方才我们进入山洞来时,便见五姑娘的侍卫手中拿着叶先生的荷包,二人争执不休。”
莫锦云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的侍卫竟然会偷一个穷酸秀才的荷包?开什么大齐玩笑!阴谋!绝对是赤果果的阴谋!
她又看向小强:“当真如此?”
小强捂着手臂:“是这位秀才,是他非要将荷包塞给我——”
叶慎又叹息:“我一个穷秀才,把荷包塞给你又有什么好处。你非要这般污蔑我。”
小强更怒:“我可是堂堂侍卫!我为何要偷你一个穷秀才的荷包?”
叶慎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你觊觎我的美色,若不是我学过几招,将你制服,只怕我此时已被你夺了清白。”
在场所有人都窒息了。
整个山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看着小强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苏苏只觉得呼吸不畅,连忙走到叶慎身边,将他护在身后。他目光看着莫鼎,冷冷道:“既然如此,此事已是真相大白。莫公子,叶先生乃是我最好的朋友,此事是不是需要给叶先生一个交代?”
莫鼎道:“自然是应该的。”看向莫锦云,“这等德行有亏的侍卫,留在莫家也是祸害。将他交给嬷嬷,发卖出府去罢。”
莫锦云尚且不甘心,急道:“二哥!”
莫鼎冷冷的目光扫向她,嘴中的话却是对在场人说的:“我这五妹妹生性贪玩,还请各位贵客不要和她计较。”
说完这些,莫鼎便招呼着苏苏等人,率先走出了山洞去。
莫锦云等人落在后头,一直等到这莫鼎他们不见身影,冷冷得对文萱和温真儿道:“你们倒是做了个好证人!”
随即莫锦云也甩袖走了。
文萱和温真儿看向陆卿卿,陆卿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道:“此事总算是过去了。二位姑娘不必太过忧心。”
温真儿也笑道:“可不是吗。大不了,以后看到莫锦云便绕道走。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文萱也放松道:“正是这么个理儿。”
陆卿卿又看向叶慎:“今日之事,谢过叶公子。”
叶慎道:“只是口头之谢?”
陆卿卿眼角跳了跳:“叶公子想要什么?”
叶慎弯着眼睛:“你欠我一份人情。具体想要什么,我此时并未想妥。等我想到了,自然会来找你。”
陆卿卿道:“只要不让我做伤天害理之事。”
叶慎道:“自然不会。”
陆卿卿这才带着文萱她们走了。叶慎依旧站在原处,柔柔得看着陆卿卿离去的方向,直到许久,都不曾收回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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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山腰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瑞太妃的耳里。
瑞太妃气得不行,很快命人叫来五姑娘莫锦云和二公子莫鼎,询问当时发生的事。
莫锦云不敢在祖母面前耍性子,便摆着一张委屈模样,低着脑袋不说话。莫鼎到底心疼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便将当时的情况大概复述了一遍。
瑞太妃十分犀利,看向莫锦云:“所以,好端端的,为何小五你的侍卫会出现在后山?”
莫锦云低着头,嗫嗫道:“祖母,我、我也不知。”
瑞太妃的目光冰冰凉:“此次来我别院参加夏日宴的贵客甚多,更不乏皇亲贵胄。如今出了这等丑事,那些世家指不定在背后如何嘲笑瑞郡王府,看我们的笑话!小五,那侍卫是你的人,那便是你没有管教好下人,便是你的错!”
说到最后,已是十分严词厉色。
莫锦云一下子就跪在了祖母身下,眼眶在眼窝里不断打转。
瑞太妃怒气不减:“我早就告诫过你,小五你刁蛮任性,性子骄纵,平日里你的哥哥们会护着你,全府上下都宠着你,无人教你规矩,才将你纵容成了如今这样,连带着下人都跟着没规矩!”
莫锦云被祖母这么一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豆大的眼珠不断往下掉落,泣不成声。莫鼎终究不忍心,将她护在身后,对祖母道:“此事也是那个刁奴的错,五妹终究年幼,一时管教不住下人,也是情有可原。”
瑞太妃不语,面容依旧不善,显然是生了大气。可莫鼎替她求情,她终究道:“去宗祠罚写一百遍心经佛法,未抄写完不得踏出宗祠一步,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莫鼎这才搀扶着莫锦云离开了。
等莫锦云退下后,瑞太妃终究重重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又担忧得看着莫锦云离去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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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陆卿卿等人则各自回了府中,并相约下次一齐去凤来阁喝茶。
在回府的途中,阿姝很是不解,对陆卿卿问道:“姑娘,温姑娘向来不喜欢你,为何这次会主动帮姑娘?”
陆卿卿颇为玩味得笑了,说道:“我听三哥说起过,温姑娘曾多次向他示好呢。”
阿姝呆了呆,才恍然大悟,惊喜道:“难道说,温姑娘是对三公子有意吗?”
陆卿卿对着阿姝俏皮得眨了眨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打趣完,阿姝歪着脑袋,一边想一边道:“可若是温姑娘当真嫁给了三公子,姑娘您觉得如何?”
陆卿卿道:“三哥的婚姻大事,自然由他自己做决定。我身为他的妹妹,不管三哥做什么决定,都支持他。”
阿姝点头。自家小姐是什么样的性子脾气,她自然最清楚不过。又岂会应一己私仇,便去干扰三公子的婚姻大事。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在路过医药馆时,又买了些药草和晒干的桂花,这才回府去了。
由于头天出了这样的不悦事,倒是终于可以让卿卿有了拒绝再去参加夏日宴的理由。而瑞郡王府也并不好强求,由此陆卿卿便继续呆在府中,专心于继续学习女红,一边钻研厨艺。
只是陆卿卿在府中十分平静的继续生活,可镇国公陆震却依旧内疚于自己的小女,始终无法从陆卿卿被莫凡退婚的阴影之中走出来。这段时日他不是在书房便是在军营,可看书时也总是兴致缺缺,操练新兵时也无法全心全意。
陆震心知自己这是有了心病,便将军务全权委托给了王常山,自己则和尊上告了几日假,在家休养。
天气依旧闷热,陆震知晓卿卿日日都在房内学习女红做厨艺,也并不见她有伤感。可女儿家的心事总是难猜,谁知道卿卿在夜半时分会不会以泪洗面,悲伤于刚逝去的这份感情。
陆震心中苦闷,又不想让子女们知道自己在为卿卿的婚事想不开。因此这几日他皆是一大早便出门,先是去书馆看一会儿书,然后再去茶馆喝茶听小曲儿,以排解内心的苦闷。
眼下,陆震依旧坐在二楼的大堂内,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听着前头台上的说书先生说书。
而就在此时,突有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陆震顺着目光看去,只见这男子穿着普普通通的月白色衣衫。只是衣衫虽普通轻薄,料子也是最常见的麻料,可竟也被他穿出了器宇轩昂的俊俏之感。
再看其脸……陆震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不就是上次告诉自己《墨娥篇》故事的那位白面书生吗?
陆震一想到自己都是因为听了墨娥的故事,才生出了试探莫凡之心的,便忍不住有些迁怒于眼前这书生。他没好气得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没好气得自顾喝了一杯茶。
叶慎则毫不介意,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陆震,好言说道:“此处可有人坐?若是无人入座,不知小生可有这份荣幸,能和您相坐一席?”
陆震哼道:“怎么,这次你又想跟我说什么故事?”
叶慎道:“小生今日不说故事。”
陆震道:“只要你别乱说故事,你爱坐就坐。”
叶慎笑眯眯得坐在了陆震的对面。
这一次,叶慎倒是很乖巧,果然只是坐在陆震的对面,并不多说话。而是和陆震一齐听着说书先生所说的故事。
说书人的故事所言无非便是绿林好汉的传奇轶事,只是说书人好渲染,能调动众人气氛,因此小半个时辰下来,陆震和叶慎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又过稍许,又有几位年轻的读书人朝着二楼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
陆震起先并不以为意,也未曾注意听。可谁知这几位读书人就坐在了陆震的隔壁桌子,这一下,这几位人嘴中所说的话便是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得,全都入了陆震的耳中。
一道:“听说若是此次科举高中,还有机会一睹尊上九公主的芳容。尊上有意从殿试才子之中挑选一位才貌双全的,选作公主驸马。”
二道:“这等好事自是轮不到你我。你我莫说是公主,便是燕京城内任挑一家贵女许配你我,便算是祖上积德冒青烟了!”说毕,便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仿佛燕京城内的贵女果真能任由他们挑选一般。
三道:“说起这个,在下倒是想起镇国公陆家的那位小姐。那位小姐甚是传奇,非但长得又丑又胖,性子刁蛮无比,竟还水性杨花。先是和丞相之子傅欢有所纠缠,紧接着却又和光禄寺少卿的顾公子暧昧难清。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和某位小将军定亲了。这也就罢了,可前几日不知怎的,却又和小将军退亲了。”
一和二皆不怀好意得笑了起来。三人打趣的声音刺耳又尖锐,让这边的陆震脸色铁青,伸手捏剑。
等到那三人不知谁说了一句‘镇国公府的四姑娘看来果真是个风流之人’,终于让陆震按捺不住内心的波澜!他猛地站起身,作势就要朝着那三人冲去。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叶慎伸手按住了陆震的剑鞘,对他摇头道:“不可如此。”
陆震咬牙看着他,厉声道:“这几个愣头青胆敢诋毁我的女儿,我要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何这般红!”
叶慎淡淡道:“哪怕你为镇国公,也不该凭着一点由头便出手伤人。”
陆震浑身的毛都诈起,仿佛一只盛怒的猫。“那你说该如何?”
叶慎看向那几位读书人,阴测得笑了。他站起身,朝着他们走去,手中还端着一杯茶。
而等叶慎走到他们身边,他便端着手中的茶杯,和那几位读书人碰茶。而等叶慎要喝茶时,却‘不小心’将茶水全都洒在了其中一个读书人的身上。
这几个读书人果然生气得跳脚,一脸凶相得要叶慎向被泼水的举人道歉。
叶慎一副十分惊骇的模样,战战兢兢,却又故意大声说话,引得大堂内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
这几位举人们一个劲儿让叶慎道歉,叶慎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断表示自己的害怕和惊慌失措。有好事者询问事情经过,叶慎抢先一步叹息道:“这几位公子非要在下为他们倒茶。在下从未伺候过人,这才不小心将茶水倒在了这位公子的身上。”
众人闻言,纷纷责骂这三个读书人。
这三个读书人被叶慎的颠倒黑白所震惊,一当即怒道:“胡说!明明就是你自己非要过来和我们碰茶!”
叶慎后退一步,装作虚弱的样子:“明明是你对我招手,在下这才过来的。”
二道:“你胡说!你明明就是故意将茶水倒在我三弟的身上!”
叶慎道:“在家都是书童服侍我,故而手笨了些。”
三被叶慎泼了一身的茶水,又见叶慎此时竟恶人先告状,怒不可遏之下竟拿起茶盏便朝着叶慎掷去,幸好一旁的陆震及时出手,才免去了叶慎的血光之灾。
陆震握着刀出现,目光严厉,怒喝:“聚众闹事并非小事,各位还是同我回衙门一趟吧!”
于是,一刻钟后,陆震压着这三个读书人离开了茶馆。他们的模样垂头丧气的,哪里还有方才的小人得志之相。
叶慎弯着眼睛目送陆震走远,这才也不慌不忙地离开了茶馆,打算回到牛头村继续看书。今日艳阳高照,浮生大好,光阴不可虚度。
只是叶慎朝着身后走远后,陆震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总觉得这小子心眼多,以后还是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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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叶慎策马回到牛头村时,却见自家的院子里竟站着好几位人,颇为热闹。
而在院内久侯叶慎多时的,正是苏苏。
叶慎才刚进门,苏苏便围了上来,神情颇为凝重:“阿慎,你母亲来信了,让你尽快回去。”
叶慎道:“事情尚未有一撇,我回去做什么。”
苏苏拧着眉头:“可你母……”
叶慎懒懒得打断他的话:“我母亲向来操劳,整日不是操劳这个便是操劳那个。只要是有关我的事,她都要纠结半日。苏苏无需理会。”
苏苏嘴角抽了抽:“你这么说自己娘亲,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
叶慎道:“我孝她敬她,却不代表我何事都要遵从她。且她身边还养着一窝的宠物,就算我不在她身边,她亦不会寂寞。”
苏苏懒得劝了。只无奈道:“我知你执意留在京城,是为了陆卿卿。”
叶慎笑道:“知我者,果然只有苏苏。”
苏苏翻了个白眼:“陆卿卿当真有这么好,值得你离家出走这么久,都不回去?”
叶慎道:“不止陆卿卿好,镇国公陆震也好,我喜欢。”
苏苏无法理解:“大周好看的贵女也不在少数。”
叶慎道:“可以说是遍地都是。”
苏苏拔高声音:“那你为何只盯着一个陆卿卿?”
叶慎道:“因为陆卿卿只有一个。”
苏苏:“……”
叶慎拍了拍苏苏的肩膀:“儿女情长之事,向来复杂。你以后自然会懂。”
苏苏:不,我一点都不想懂!
不过这句话他只是内心腹诽,并未说出口。
叶慎十分热情得留苏苏下来用晚膳。又让大黄去摘这段时间他们亲自种的白菜菠菜四季豆,又拿出了大黄买来的烤鸡烧鸭叉烧肉,摆了满满一桌。
夏日农间,蝉鸣蛙叫,星夜耀眼,在农家院中食膳,别有一番风味。
苏苏叶慎说了些许正事,只是话题绕啊绕的,就又绕回到了叶慎和陆卿卿二人之间。
苏苏看着他身上穿的粗布麻衣,叹道:“可她乃是镇国公府的贵女,你如今却是尚未有功名的读书人,你如何能将她抱得美人归?”
叶慎道:“兜兜转转,她终究只能嫁给我。”
苏苏嗤笑道:“你倒是自信。”
叶慎抬头看天,嘴边浮起一道温柔:“命中注定。”
而就在此时此刻,在镇国公府后院的陆卿卿,忍不住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吓得阿姝连忙小跑到陆卿卿身边询问陆卿卿是否染了热风寒。
陆卿卿笑眯眯得打消了阿姝的念头,主仆二人这才继续做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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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日子过得飞快。因天色太过炎热,卿卿鲜少出门,便专心致志在府中跟着嬷嬷继续学规矩,就连初一十五的礼佛也取消了;而陆震也渐渐从卿卿的退亲之中走出来,专心致志得操练新兵。
陆淮顾依旧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而陆辞墨则更努力得读书,专心筹备三月之后的院试。
倒是八月初时,陆卿卿隐约听到父亲和三哥在讨论,说是莫凡和一户员外家的女儿定了亲,好事将近。说罢,父亲和三哥都对莫凡表示了自己的鄙视。陆卿卿远远听了一耳朵,便权当不知,继续过自己的小生活。
等到了八月中秋时,宫中办中秋宴,亦邀请了官员们的子女,可一齐入宫参加。卿卿不喜这些聚会,便让父亲率着兄长去了皇宫,自己则带着阿姝出门去赏花灯。
燕京的中秋节十分热闹。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各种花灯鳞次栉比陈列在外,小商小贩全都不断朝着过往路人吆喝着商品货物,更为燕京城增加了一份活力。
陆卿卿只是穿了一条水波纹的素裙,可她人长得别致,因此在人群中亦显出众。她兴致勃勃得左右看着,和阿姝一齐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和胭脂水粉。
只是就在她们继续往前走,快到护城湖桥时,不知怎的前方却出现了一阵阵的骚动和高声喊叫。
此处人显得格外拥挤,阿姝怕人流太大冲散了自己和姑娘,连忙抓紧了陆卿卿的手,说道:“此处人流过多,实在太不安全。姑娘,不如我们回府去罢?”
陆卿卿正要点头说好,可不知怎的,身后猛得冲出一股人流,竟硬是将陆卿卿和阿姝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