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一同走进了酒肆。
两个绝对不是一路人的年轻人。
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
但是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不过仅仅只是一眼,他们都没有看出对方的底细来。
他们一个坐在左首的桌上,一个坐在右首的桌上,在空荡荡的酒肆里显得有些怪异——毕竟,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喜欢热闹的,故意坐的这么远,反而有些不正常。
左首的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袭暗紫色的飞鱼服,腰系华贵的革带,脚蹬一双鎏金兽吞云靴,显得很是富贵。而他腰间的那块隐隐约约的腰牌,更加显出了他的不凡。森然的剑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拒人千里之外。
右首的那个年轻人则是一种平淡如水的样子。他的穿着打扮与一般农人无异,但是普通的粗布短衣,在他身上却又有不同的气度。而那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乌纱幕篱,让人可是不得不怀疑起他的身份。
左首的年轻人放下手中长剑,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朗声道:“小二,来壶上好的竹叶青。”
与此同时,右首的年轻人却低声说:“小二,烧刀子有没有?”
因为同时发声,他们又对视了一眼。这一次,可叫他们之一,露出了身份。
小二却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看到这二人气度如此不凡,直接颤颤巍巍的跑到柜台后边,对老板娘道:“老板娘,这个怎么办?”
老板娘目光扫去,见是有一个带剑的青年,气势滔天,甩了甩手里的烟枪,叱道:“什么怎么办,还不给二位客人上酒?真得等客人生气拆了我们这家小店不成?”
小二诺诺,但是还是有点虚。老板娘的烟枪一下子磕在他头上,道:“快点,不然老娘先扒了你的皮!”
小二只好上酒去。
显然这二人喝酒也不一样。一个豪迈的恨不得直接把坛里的酒倒进嘴里,另一个文质彬彬,小口小口的抿着杯里的竹叶青。
然而,在这明显不是饭点的时候,这家不大的酒肆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
他径直走到左首的桌前,坐下来,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却不急着喝下,反而把玩着酒杯,试探着问道:“苍龙?”
年轻人不急着回答,仰脖喝尽杯中酒,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握杯的手里内劲一吐,激起了杯中酒,在空中隐隐凝出了一条苍龙的模样。
这手功夫看上去稀松,可是背后却是深厚的内力支撑着的。如此功夫,如此年纪,也只有最近风头正响却被招入大内的“苍龙”苍白术,和已经淡出江湖的当代剑神“隐神”杜仲。而此时此刻,会用出这手功夫的,只有苍白术了。
于是那个中年男子轻声说:“苍龙,某,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苍白术问,“我不想欠你情,多少价码你尽管开。”
“呵,”男人轻笑,“苍龙啊,是不是我想要还你一个人情,都这么难了?”
“人情?”苍白术看着男人,“郝黎,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郝黎无奈的笑了笑:“行行行,我说不过你。就当我又做了笔生意好了。”他顿了顿,到,“友情价,一钱银子,我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
苍白术晃了晃自己的酒杯,示意郝黎继续。
郝黎只是冲着那个喝着烧刀子带着幕篱的年轻人指了指。
苍白术会意,点了点头,把一钱银子推给了郝黎。
郝黎收了银子,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了门去。
苍白术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他此次出来是奉了密旨,前来找寻隐居已久的“隐神”杜苍。而他本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足够诡谲,却没有想到还是被江湖一流的消息树郝黎找到,甚至还知道了他的意图。
这人,不得不防。苍白术暗暗想到。
杜仲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江湖中人,没有谁的耳力会差到在一个安静的酒馆里听不清楚别人说话,更不必说他堂堂一代绝顶的剑客了。
于是他放下了酒坛,数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想要轻轻的离开。
他并不知道苍白术这一次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他还是习惯性的想要避开他。
杜仲方才走出门,苍白术也动了。
剑光动了。
杜仲看着横在自己颈项前的冷冷的剑锋,轻声道:“苍白术,你这是何苦?”
他抬手拨开剑尖,幕篱的纱下,看不清眼神里有几许沧桑:“你要打,也别牵连人家开酒铺子的。酒钱付了,我们再出去说话。”
苍白术就付了酒钱,看杜苍已经驭起轻功,足尖几点,像是从地面上飞过一样,掠出了好远。
苍白术于是也跟了上去。
苍白术的轻功其实丝毫不逊色于杜仲,甚至因为全力施为,比杜仲还快上几分,不一会儿就赶了上去。
然后他手里的剑又出了鞘,剑首上苍青色的穗子在空中划开一道极其好看的弧线,而剑尖已经抵在了杜仲的喉前。
“拔你的剑。”苍白术沉声道。
杜仲只是摊了摊手,他手里本来有一柄锄头,此时也被他抛在了一边:“我没有剑。”
苍白术盯着他,半晌才道:“你的正泽呢?”
“自然是折了。”杜仲平平淡淡的说,简直不像是一个剑客在说他赖以成名的剑一样。
苍白术又问:“什么时候?”
杜仲苦笑了一下:“就是上次你来找我的时候。”
苍白术突然想起了上次他看见杜仲的时候。
那时,杜仲的掌心满是鲜血,但是还是笑着对他说,这一回,估计要让他空走了。
他也还记得,那道伤口很长很深,杜仲流了很多很多血,说不定,比杜仲出名以来每一战流的血加起来都要多。
原来,是折了正泽?
正泽是一柄好剑,也是一柄凶剑。杜仲带着它出了名,也带着它饮饱了前辈高手的血。
苍白术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暗了一下,剑尖却还是稳稳的停在杜仲喉前,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