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继续东进,连日又攻下多座城池,势不可挡。
晚间,众将士用罢饭食,大部分都在营寨内歇息,预备明日再战。
白起搂着婷婷,两人坐在大帐外的篝火边。婷婷饶有兴致的与白起解说天上的星宿。
远处山林里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声,令人耳闻心悚。
婷婷渐渐也不说星宿了,笑叹道:“唉,这一带似乎有很多豺狼虎豹……”
白起立刻将她搂得更紧,笑道:“你怕了?”
婷婷横了白起一眼,高傲的道:“我武功那么厉害,犯得着怕它们吗?”
白起道:“你和豺狼虎豹打过架?”
婷婷摇摇头:“没有。我以前在华山上,如果遇到凶猛的野兽,我就用轻功飞走,不需要和它们打架。”
白起笑道:“哦,婷婷轻功甚好,真是了不起。我就没你那么厉害,我遇到了野兽,只能和它们打架。”
“真的吗!”婷婷倏然捏住白起胳膊,“老白你和野兽打过架?是和豺狼打架吗?”
白起笑道:“豺、狼、山猫、老虎、豹子、熊,都打过。”
婷婷淡眉倒竖,责备般的道:“你和这些猛兽打什么架!多危险啊!”
白起伸手抚摸她雪白的脸颊,道:“我那会儿很穷,所以到林子里狩猎,用猎物换取米粮和衣服。狩猎的时候,当然免不了遇到虎狼猛兽,免不了和它们打斗。哈,我每次都能打赢哦!”
他说的这些皆是实话。他的本意是想在婷婷面前显示自己的勇武,让婷婷欢喜。
但婷婷却并不欢喜,她乌眸内的灵光忽变得黯淡、朦胧,斯须,泪波潋滟、莹珠涌落!
“啊呀!婷婷你怎么哭了!”白起吓得慌神,连忙用袖管为婷婷擦泪。
婷婷流了会儿眼泪,倒也止住了。白起把她揉在怀里,温存的问道:“婷婷,你又心疼我了?”
婷婷怒拍白起一掌,道:“我才不心疼你!我是心疼那些被你打败的豺狼虎豹!”
白起低笑两声,俯首亲吻婷婷眉心,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心疼我?”
婷婷咬着丹唇,腮颊阵阵发热。
“快说,你是不是心疼我?”白起笑着催促道。
婷婷双臂抱住白起,轻轻点头。
白起的笑容愈发温柔撩人,道:“婷婷,你可知道?我生平从来都不屑别人的怜悯,但是,我却真心喜欢婷婷你怜悯我、心疼我!”
婷婷“噗嗤”一笑,道:“我当然知道,而我怜惜、心疼你,亦是发自真心,就像你待我一样。”
白起朗笑道:“恩,婷婷与我,心思是一样的!”
两人闲谈至亥时,回帐就寝。
*
次日,秦军在山岭中行进,走着走着,猝然听到路旁树丛中传出一声高亢的虎啸。
士卒警戒,一队弩手已将劲弩端在手中。
众人定睛看去,见枝叶横斜之间,赫然趴坐着一只大老虎,悠闲的瞅着秦军、舔着唇须。
婷婷扯了扯白起的衣袖,道:“我能感觉到,这老虎没有恶意,我猜它仅是于此地晒太阳。我们走吧,别伤害它。”
白起颔首,示意部队继续前行。
王龁道:“这只老虎的毛色异常鲜亮,倒不如猎了它,做成一件虎皮大氅给嫂子穿!”
婷婷蹙眉看着王龁,道:“我不需要虎皮大氅,王大哥别费这个心了。”
王龁笑道:“哦哦。”
胡伤揶揄他道:“啧啧,王大哥真糊涂!夫人心地慈善,怎能见得那杀虎剥皮的血腥事?”
王龁挠了挠后脑,道:“我未想到这茬。”
*
午后,秦军前方出现一座巍峨雄伟的城楼。
“这是蒲阪城。”王龁说道,“此城的城墙是用大块巨岩砌就,坚固非常。”
白起道:“今夜须拿下此城,全歼城中魏军。”
胡伤慨然道:“将军打仗,从来不给敌军生路啊!”
白起冷静的道:“用兵之事,固然旨在攻城略地,但更重要的一个目标,是要尽力歼灭战场上遇到的所有敌军。对我们的敌国来说,城邑丢了,并非大伤元气之事,他日设法夺回即可,但如果是大部军队死亡,他们再去招兵买马、培养将官,可就是天大的难事。”
胡伤心悦诚服的抱拳一揖,道:“将军所言极是!”
王龁皱眉道:“蒲阪城守军凭着高墙坚壁严防死守,我军攻城恐怕会十分困难。”
胡伤交抱双臂,重重的叹了口气,道:“高墙坚壁,确实不易攻打……”突又眼睛一亮,向白起提议道:“将军,属下愚见,我军可凭威势劝降城中守军。自从我军歼灭魏国十万精锐援军,这些城邑的守军实已对我军畏惧之极,理应有避战保命之心。”
白起冷静的道:“蒲阪城的守将并不会同意投降,因为他不算太蠢,他知道投降亦是死路一条,还不如鏖战顽抗,至少能博个英烈的虚名。”
胡伤讶道:“如果敌军投降,将军也不会给他们生路吗?”
白起道:“降卒多反复,不可信。”
王龁问道:“起哥,你可有攻打蒲阪城的妙策?”
白起平静的道:“你们且看蒲阪城的后方。”
胡伤王龁抬头望去,但见蒲阪城后方是一面陡峭的山壁。
蒲阪城只砌有三面城墙,第四面城墙,恰是这座天造的山壁。
王龁一拍脑袋,笑道:“起哥,你是打算让我军从那山壁上奇袭蒲阪城!”
白起点一点头,双手展开一卷地图,道:“你们看,此地往北有一条山路,正可以迂回至那山壁上。”
王龁沉思须臾,道:“这条路虽然远了些、绕了些,但值得走一遭。”当即抱拳请缨:“起哥,就让我和胡贤弟各带五千精兵,即刻启程,预计今夜子时就能到达那山壁之巅,奇袭蒲阪城!”
白起道:“好,那么今夜亥时,我先领兵正面攻城,牵引守军主力。你俩务必在子时发动奇袭,绝不可耽误战机。”
王龁和胡伤同声道:“谨诺!”遂去清点人马,收拾兵刃,以及准备结实的长绳,用于奇袭时自山壁之巅而下。
当晚亥时,白起果然领大军攻城,云梯、井阑、冲撞车兼备。
蒲阪城守将率众顶着困意和惧意奋力抵抗,一个时辰内,不断将城里各兵营的驻军调至城楼处补充战力。
王龁与胡伤率领的奇袭队马不停蹄的赶路,按时抵达山壁之巅,立即设好绳索,一万人顺绳潜入蒲阪城。
由于蒲阪城后方的军队也被调集到了前方城楼应战,所有根本无人防备、无人发现秦军奇袭。
不足半个时辰,一万奇袭部队悉数到了蒲阪城之内。
王龁笑着与胡伤道:“胡贤弟,咱俩比试一下,看谁先逮到那守城大将!”
胡伤斗志昂扬的答应道:“正合我意!”
于是两人带着各自部众,气势凶猛的往城楼方向冲杀而去。
且说蒲阪城守将领兵鏖战,眼见己方伤亡越来越多,而秦军攻城越来越勇,心已凉了大半,暗忖道:“秦军本是虎狼之师,又得杀星白起统帅,我军委实难以应付,今若非蒲阪城城墙坚厚,我恐怕早已兵败身亡……”
却听副将道:“将军!秦军太悍,我们纵是全部拼掉性命,也难保城邑不失!不如先向白起请降,留住弟兄们的命,来日再做图谋!”
守将沉沉的悲叹一声,道:“你以为,我们向白起请降,白起就会饶了我们的命吗?白起是天下第一的杀将,敌军只要落入他手里,就没活路!”
副将耷下脑袋,哽咽道:“将军,我们今晚都要死了吗?”
守将鼓舞他道:“蒲阪城的城墙可以助我军与秦军久战,纵使我等最终兵败战死,我等也要多带一些秦军兵士一道下黄泉!如此,亦不失为大魏尽忠!”
副将用力点头,高喊道:“杀秦人!杀秦人!”
然而事情并不如守将所想的那样。
因为他根本不曾料到王龁、胡伤带了一万甲士自后方掩杀了过来。
白起的主力大队与王龁、胡伤的奇袭队前后夹击,不出一个时辰,蒲阪城城楼易帜,魏军除守将之外悉数被斩首,秦军则损伤甚微。
大战之后,白起分了五千兵守在蒲阪城内,余部在城外安营。
胡伤押着蒲阪城守将来到白起面前,兴奋的道:“将军,属下把蒲阪城守将抓来了!”
白起扫了那守将一眼,平静的对胡伤道:“人是你擒获的,功劳归你,你自己杀了他吧。”
胡伤不好意思的笑道:“将军,属下可没有邀功之心!”
白起揽着婷婷娇躯,径直往大帐走去。
那守将心知今夜必死,便鼓足胆气,破口大骂道:“白起你这凶残恶毒的杀人魔鬼一定会遭天罚!你必定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白起不动声色,恍惚完全没听到守将的怨毒咒骂。
婷婷轻轻的咬了咬嘴唇。
白起立即关怀的问道:“婷婷,你怎么了?”
婷婷淡淡笑道:“没怎么。我嫌他说话难听罢了。”
胡伤猛踹了那守将一脚,叱道:“龟孙子!打仗不见你厉害,骂人倒是狠劲十足!”
是时,一声高亢的虎啸乍然响起,如同一股冷厉烈风,要将这黑夜生生撕裂!
众将士或是惊异,或是害怕,而未等白起、王龁、胡伤等军官给出指令,一只老虎猝然自夜色深处冲了过来,径直扑向倒在地上的守将,一口咬下去。
那守将甚至来不及呼救叫喊,喉咙便已断开,污血流了一地。
王龁、胡伤目瞪口呆、双腿发抖,周围一些年轻士卒吓得瘫坐在地。
老虎咬死了蒲阪城守将,也不吃肉,又迅速的跑回浓重夜色中。
白起和婷婷走进大帐。
王龁定了定神,抬肘轻敲胡伤胸膛,道:“喂,老虎抢你人头了,你打算怎办?”
胡伤抹一把脸,道:“当然是如实上报给大王咯!我是个诚实的好人,绝不冒功!”
*
第二天天明,白起和婷婷梳洗完罢,正在用早膳,帐外忽然又喧闹开来,只听胡伤嚷道:“妈的!这老虎怎又跑来了!”
白起和婷婷走出大帐,走到营寨辕门外,只见那老虎安安静静的蹲坐在地上,嘴里衔了一大把黄澄澄的花草。
“它好乖的样子呀,”婷婷笑盈盈的道,“就像一只大猫。”
老虎注视婷婷片刻,起身款款走近,低下头,把花草放在婷婷足前。
婷婷双眸璨烁,道:“这是谖草,我师父曾经说过,吃了谖草可以忘记烦忧。”
白起抚摸着婷婷清瘦的肩膀,皱眉道:“你有烦忧,我亲自为你解忧就行,这老虎实在多事。”
婷婷莞尔道:“这只老虎颇有灵性,它知晓我昨晚生那蒲阪城守将的气,所以它不仅咬死了那守将,还给我送来忘忧的食物!”
说话之间,她优雅的蹲下,双手拾起谖草,笑着与那老虎说道:“多谢你!你这么乖,我都不愿意称你为‘老虎’了,我还是唤你作‘大猫’吧,好不好?”
那老虎不声不响的,只半闭了眼,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婷婷雪白的脸颊。
白起登时生怒,喝道:“这狡猾的恶虎!分明是来占便宜的!”即要出拳殴虎。
那老虎“呼呼”低啸,一阵疾风也似的跑远开去。
婷婷捧着谖草站起身,抬眸瞪视白起,道:“老白,你凶什么呢!大猫好心来给我送吃的,你却把它吓跑了!”
白起攥住婷婷皓腕,道:“跟我来!我再给你打盆水洗脸!”
婷婷“哼”了一声,昂首挺胸、英气凛凛的跟着白起去打水。
王龁和胡伤呆立风中,鬓发被风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