岘首碑前酒几多 3
作者:含朝      更新:2019-08-25 08:22      字数:2430

岘首碑前酒几多(3)

“殿下,雨正盛,您进殿来吧。”

刘启凝视着天上盘起的乌云。

卫竹君打起伞,走过雨幕,

打在刘启头上,

刘启推开卫竹君,返身

下一秒却是拔出了卫竹君的佩剑,

寒光乍现,水光与剑光交叠,

庭中新生的桂花猛地被打落,散了一地,

枯色映嫩黄,初生已灭。

鲜血沿刘启的广袖落下,

刘启臂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衣裳随剑痕裂开,

“殿下!”

刘启扔了剑。

仰面让雨落在脸上,

凉意自衣裳而入,

“我终究还是负了她。”

鲜血染红了袖子,缘着边际落下,

滴在雨中,溅起一簇晶莹剔透的水花。

泪与雨混合,流进他的心肺里,冰凉刺骨。

这份罪,他当与她同受。

潇潇烟雨荡起一层白色的雨幕,漾在空中,让人看不清朦胧之后的物事,

听不清他的胡言乱语。

他自嘲地笑着,转身,下一秒却倒在了雨中。

鲜血淋漓,被雨晕开,

在他衣袖上印出一层旖旎娇怯的颜色。

恍惚间伊人面孔又现。

“殿下!”

“殿下!”

宫人冲了出去。

尖叫声喧哗声此起彼伏。

永巷,两年后。

张容瑾看向永巷开遍的不知名的小花,

张容瑾道,“我听说他娶了太子妃?”

繁弦支支吾吾道,

“是。繁弦也有耳闻。”

微风吹过,巷子里无名的小花摇摆着,

张容瑾道,

“太子妃是姓王吗?”

繁弦道,

“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

张容瑾转过身,风撩起她的长发,她一身粗布裙立于巷中,

“那就是姓薄了。”

不是王皇后。

鹿穗道,

“小姐,您别难过了。”

张容瑾没有说话,云扶扶摇摇地在青天上缱绻流连。

繁弦手上拿着一个木头小像,笑道,

“小姐,您看。”

张容瑾接过,是一个娃娃的模样,她笑道,

“雕的倒确实像,往常还在府里的时候居然都没有发现你有这手艺。”

繁弦道,

“确实是小公子样子可爱,奴婢不自觉便雕出来了。”

张容瑾道,

“彘儿醒了吗?”

繁弦道,

“小公子白日里睡得最香,估计不到申时不会醒来呢。”

张容瑾道,

“昨日我教你做的月饼可熟悉了?”

繁弦还未回答,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嚣。

长鞭摔在地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还有震天的哭喊声,

“陛下驾崩了——”

张容瑾面色一变,永巷中的人纷纷出门,在巷子里跪下,张容瑾亦随之而跪。

远处,仍听见一阵阵的长鞭甩在地上的声音声。

那是丧鞭。

“陛下驾崩了——”

“陛下驾崩了——”

一陌人长跪不起,直到丧鞭挥完。

刘启跪在床榻前,而文帝早已面色青白。

满殿哭声不止。

刘启身后跪着后宫诸嫔妃。

而大殿之外,文武百官摘帽而拜。

黑白的旗子高高的悬挂在殿前,迎着烈风飘扬。

一滴泪自刘启眸中落下,

他高声道,

“儿臣恭送父皇。”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哭喊,

“臣妾恭送陛下!”

“臣恭送陛下!”

从殿内到殿外,声音响遏行云。

张容瑾跪在永巷中,清清楚楚地听见那阵阵的哭喊。

繁弦扶着她起来,张容瑾道,

“陛下山棱崩了。”

繁弦道,

“主子,咱到屋里说。”

张容瑾只觉得腿麻,自一年多前生下彘儿,她的身体便已不如从前,生彘儿时,差点一尸两命。是馆陶叫了太医来,她与彘儿才能保下这条命。

而他,没有来过一次。

繁弦关了门,鹿穗哭道,

“小姐,咱们熬出头来了,殿下一定会来接您回去的。”

张容瑾道,

“慎言。”

“若被旁人听见,只怕是要掉脑袋的。”

繁弦道,

“虽鹿穗冒失了些,可鹿穗说的倒是事实,殿下不可能不记得您。”

张容瑾道,

“既然陛下山棱崩了,那我也是时候离开。

繁弦惊道,

“小姐,您要去哪儿?”

张容瑾道,

“我早有打算,我怕的就是他来,我怕会忍不住跟他走。我一向不喜欢这般斗来斗去的生活,一辈子睡不安稳,若要我去过那样的日子,不若早早离开来得利索,便当宫里从此死了一个人而已。”

“这几日,一定会有人来寻我。”

“谁来寻我,我跟谁走便是。”

忽然一阵哭声响起,带着含糊不清的几句“娘”

张容瑾忙放下茶杯,起身去哄,她将孩子抱起,轻轻地摇着,

“彘儿,怎么了。”

“彘儿不哭,彘儿最乖了。”

“娘在这儿呢。”

繁弦道,

“小姐,您难道要等梁王殿下来吗?”

张容瑾依旧哄着孩子,没有回答。

梁王便是刘武。

一年前,梁王刘揖堕马而死,其太傅贾谊伤心过度而死。而梁国不可一日无君,文帝将梁国划与刘武,因梁国领域比淮阳大,故而淮阳王更名为梁王。

张容瑾哄着孩子,却忽然道,

“他来了,我只会乱棍打死他。”

“若他仍对我有意,便是我对不起邓婳了。”

繁弦道,

“您真的不打算留在宫里吗?”

张容瑾将孩子放在床榻上,

“我心里,是想留的,但是能留住我的只有他,其他的物事,都在逼退我,若是他如两年前一般,将我放在心上,这般煎熬也受得,他曾说,今若缱此妇,终老不复取,可他今日却已经娶妻,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想是心中再没有我的位置。我又何必枉生痴念。”

“他心上没有我,而我再回去,就必然要与那满宫的妃嫔斗来斗去,到底是不愿将自己折下来,我远没有两年前的他爱我那般爱他。”

“当我会在爱一个人的同时去考虑自己的自尊心,那我显然更爱自己,而不那么爱他。”

“我傲了前十九年,次次不愿低头,做什么事情都要出风头,如今,我沉默两年,并不代表我的傲气已然消磨,我还是爱自己,胜过他。”

“我害怕日日无休的争斗,而后把自己全部陷进去,再也找不到真正的自我,那样活着,无异于行尸走肉。”

“我从前与他相处,一向是你我相称,从未有妾身和本宫,我将自己视为与他平等,或许,从开始以来便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