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21)
采鸳道,
“太后娘娘,如今离曳熹县主晕倒已有五个时辰了。”
薄后闻言,眸光一凝,道,
“五个时辰了?她仍未醒来吗?”
采鸳道,
“是,曳熹县主仍未醒来,并且看上去,只怕要病到南下赈灾之后,只怕…“
采鸳眸光一闪,
”是不能同太子殿下和淮阳王殿下同行了。”
薄后道,
“果然…礼儿喜欢她,不是没有道理的,这般聪慧,若是男子,只怕是相位相许也当得。只是哀家从未想过,她不仅揣摩得到圣意,还敢以这样的方式表明无心攀附太子和淮阳王的立场。哀家看得清楚,皇帝下令,命她与太子淮阳王一同南下时,便是赤裸裸地试探了,皇帝怎么可能派一个女人来做这种事,不过是为了看她是否真的有攀附之心罢了,她能勘破,能破局,实在是聪慧,只是不知这聪慧对礼儿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采鸳道,
“这自然是好事,太后娘娘,晁公子若有曳熹县主这般通透的妻子,定然能省不少心。”
薄后道,
“但愿是。”
一个太医跪在地上,文帝道,
“她是清醒的?”
太医道,
“臣亲眼所见,曳熹县主确实醒了,再然后,公主再唤臣时,县主便又昏迷不醒了,臣诊过脉,确定县主无虞,应该是清醒的。”
文帝道,
“下去吧。”
太医起身,再行礼,
“臣告退。”
文帝道,
“李滁,你怎么看。”
一旁立着的太监道,
“奴才不敢胡说,想必陛下心中已有定论。”
文帝道,
“没病却装病,想来是刻意的,这病只怕她还要装到待太子二人南下之后,躲过这次南下赈灾,看来确实是没有攀附的心思,只是朕的两个儿子,太叫朕失望了。”
李滁道,
“老奴斗胆在陛下面前卖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曳熹县主又是长安第一美人,自古英雄爱美人,不过如此罢了,二位殿下未必就是为了张家才亲近县主。还请陛下宽心些罢。”
文帝道,
“是谁不好,偏偏是张家的女儿,朕不多想都难。要是往前些时候,朕给她赐婚,嫁给不相干的人便可绝了后患,可如今,她求了婚嫁自由,朕是天子,不能反悔,无法将她赐婚给别人,一时,朕也想不到旁的办法了。”
李滁道,
“陛下,您可记得从前在代国时,淮阳王殿下就素喜与太子殿下争抢,无论是什么,或许眼前,太子殿下确实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但淮阳王殿下或许不过也是抱着和儿时一般的心思罢了,想要和太子殿下分个高低,这般也算是淮阳王殿下的真性情所在,陛下不必担心,曳熹县主之事,掀不起什么风浪。”
文帝笑,
“是啊,武儿的性子确实如此,他年岁小,从小就受万千宠爱,兄弟姐妹都让着他,只是未曾想,长大后也是这般。”
夜深更露滴,一轮明月从宫殿之后升起。
刘启背着手,卫竹君站在其后,道,
“殿下,属下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您故意请求陛下让献策之人与您和淮阳王殿下一同南下,这本就荒谬,陛下知道了献策之人是张小姐,必定会对您与张小姐的关系,对您的用意横生怀疑,可您还是这么做了,而圣上竟也允准,甚至下了圣旨命张小姐前往,如今张小姐称病不起,必定错过南下赈灾,而这错过,也是您一手引导的,您让馆陶公主告诉张小姐圣上的用意与试探,让张小姐领悟,想出办法打消圣上顾虑,逃脱赈灾,您一手谋划,却让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殿下所为的,究竟是什么?”
刘启看着遥远的月,淡淡道,
“为了让父皇打消疑虑,知道她没有攀龙附凤的心,唯有这样,才能保全住她,本宫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她入东宫,就是要让父皇知道,是本宫心生歹念要娶她,不是她一心攀附要嫁给本宫,她是张家嫡女,她的态度便是张家的态度,她想保住张家,本宫便替她告诉父皇,她没有攀附的心,张家也没有利用嫡女倒戈皇子的心,如此,父皇知道了张家仍旧是中立一派,对他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父皇也就不会危及张家了,哪怕是日后我娶她,也与张家之势无关,张家不会因为这个女儿便倒戈向我。”
卫竹君道,
“可殿下,您为何又要将张小姐往晁公子那儿推?您让采鸳那般回复,只怕太后娘娘要将张小姐嫁给晁公子的心思会更重。往后您娶张小姐,便会多一重障碍。”
一个太监上前道,
“殿下,晁公子已到。”
刘启道,
“让他进来。”
晁礼一身玄衣,入了高亭中,而刘启背对着他,
晁礼道,
“太子殿下万安。”
“免礼。”
“谢太子殿下。”
刘启道,
“你之前说要让本宫给你一个承诺,那个承诺,是什么?”
晁礼道,
“晁礼斗胆,请求殿下继位后赐给晁家一道免死金牌。”
刘启道,
“为什么?”
晁礼顺着刘启的视线,看向天边的皓月,
“朝堂诡谲波澜,纵父亲再忠心,也只怕人心不古,遭人构陷,晁礼可保证,我晁家绝无二心。”
刘启道,
“本宫答应你,本宫也信太傅不会背叛本宫。本宫会尽力让这道免死金牌没有施展的余地。”
晁礼道,
“谢殿下。”
刘启缓缓转身,
“只是要委屈你,这段日子里,不能娶亲。”
晁礼看着刘启,道,
“晁礼暂时没有娶亲的打算,自然没有委屈一说,替县主挡住纷繁复杂的婚事安排,亦是晁礼之幸,只求太子殿下要早做打算,若姑奶奶知,娶县主的不是晁礼,而是太子殿下,只怕姑奶奶不会轻易罢休。”
刘启看着晁礼,
“本宫知道。”
他让采鸳禀告太后,令太后坚定了要让张容瑾嫁为晁礼之妻的心,为的就是要太后作保,此番,这桩婚事有太后作保,便几乎板上钉钉,便可令张家不再替张容瑾相看夫婿,毕竟,她虽婚嫁自由,却到底拗不过家中,此番便可令这其中再不横生变故。
这次卿云天凤,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经历的卿云天凤,也会是最后一次散魂归来,她会慢慢记起这一切。
他算准时间,拖住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她晕倒,他抱着她入东宫,引她想到继续晕倒装病这一遭,他算准了一切,却唯独算不准她的心。
天空中点缀着历历众星,参商二星远隔,万年百世不得见,他只怕她的心同他之间也隔着这般的距离。
晁礼行礼道,
“晁礼告退。”
刘启道,
“善。”
晁礼转身,眸色却瞬间凝重下来。
翌日,张容瑾被送回张家,得了圣旨,回家养病,不必再南下。
待晌午之时,却得了一份礼。
张容瑾返身接过大木盒,
“门房没有说是谁送的吗?”
繁弦道,
“没有,但是送来的人说,只要小姐看了,就知道是谁送的。”
张容瑾打开盒子,盒中却赫然放着一套棋局,棋子由上等的墨玉和白玉做成,棋盘是朱杨木。
张容瑾道,
“繁弦,你过来看看,可认得这是何物?”
繁弦走近,不由惊道,
“九洲星驰!”
张容瑾重复了一遍,
“九洲星驰?”
张容瑾看向棋局,棋盘上除却棋格外还有明明暗暗的花纹,仔细看,竟是九星相连。
九洲星驰…拍卖集会那日,方清澜与淮阳王说晁礼是棋元,而九洲星驰是作为彩头赠予棋元的,那么,这九洲星驰,便是晁礼送的了。
张容瑾将棋盘拿出,
“难为他这样费心。”
“只是…”
繁弦道,
“只是什么?”
张容瑾道,
“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很复杂,说是喜欢,我觉得不是,若说有所图谋,亦不像,他的眸中情绪很复杂,当我迎上他的目光时,却又瞬间变得温和澄清,似乎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只是我感觉,一定总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繁弦笑道,
“小姐,或许是您想多了,晁公子向来温柔有礼,又对您这般费心,这些定是您的错觉。”
张容瑾道,
“我却希望他不要过分真心,因为我不会嫁给他,也还不起任何人的真心。”
张容瑾缓缓将盖子合上,
“拿去保存好。”
繁弦接过盒子,道是。
“屏镜。”
屏镜应声而入,
“小姐可是有吩咐?”
张容瑾道,
“我让你查袅秋的身世一事,可有进展?”
屏镜摇头,
“袅秋姑娘身上有一块蝴蝶胎记,可长安城中从未听说过有丢失身上有蝴蝶胎记孩子的人家,我问了数个府上丢过孩子的老妈妈,都说没有,要找到袅秋姑娘的亲人,只怕是还需要些时间。”
张容瑾道,
“耗费银钱多少无所谓,这毕竟是那位大娘临死前的心愿,袅秋归其位,想来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屏镜道是,
“小姐,今日一早,太子殿下和淮阳王殿下就南下赈灾了。”
张容瑾道,
“今日便走了?”
“是,如今想来已到了青州边际,不日便可到达营州。”
张容瑾点点头,
“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想来如此便可打消圣上的顾虑了。”
屏镜道,
“小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张容瑾道,
“说吧,我不怪你。”
屏镜道,
“奴婢觉得,晁公子挺好的,小姐为何不考虑考虑呢?小姐您迟早是要嫁人的,晁公子洁身自爱,也待人温和,将来,定能与小姐并肩而行,不再纳其他人,一心一意地对小姐好。小姐,奴婢斗胆,请您考虑一二。”
张容瑾道,
“哪有这么简单,你个小丫头,可是在我身边待得太久,恨嫁了?”
屏镜道,
“小姐,奴婢哪有。”
张容瑾道,
“你呀,平日里瞧你木讷的,像一根木头,没想到心里竟已恨嫁了,早知道,我该早早给你寻了夫婿把你给嫁出去。”
屏镜道,
“小姐,您可别拿奴婢逗笑了。”
繁弦撩帘,
“小姐,已经放入库房里了。”
张容瑾点点头,继而道,
“繁弦,你可知,瑶素?”
繁弦站住了脚步,
“小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张容瑾道,
“我昨日,忽然梦见了同瑶素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我想知道,我和厘昭,从前与瑶素是什么关系?”
繁弦低头,张容瑾道,
“屏镜,去把门关上。”
屏镜关了门。
繁弦道,
“瑶素…曾是寻芳阁的头牌,名头极大,但向来只卖艺不卖身,艳名却传遍了长安,有一次,大公…厘昭道长被周家的长子拉着进了寻芳阁,正巧在点卖瑶素的元夜,价高者得,厘昭道长许是见瑶素不愿以色事人的样子极可怜亦极孤傲,便买下了她的元夜,但是,当晚,厘昭道长并没有做什么,自那以后,瑶素便成了厘昭道长的好友,也仅仅是好友罢了,后来您上青楼去赎了含朝回来那夜,结识了瑶素,您赞她性子爽快,后来,小姐您与厘昭道长都成了瑶素的好友,但后来,寻芳阁的瑶素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后娘娘的亲妹妹窦瑶素,进宫侍寝,一夜成了宠冠后宫的东阁娘娘,只是,瑶素桀骜不驯,渐渐地就失了恩宠,因为早年在寻芳阁喝的绝子汤,也未曾得孩子,在宫中除了皇后娘娘再没有别的依靠。因为没有孩子,瑶素又年轻,往后的日子难保,于是瑶素便极度想要与皇子联手,皇后娘娘看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瑶素闹不出花样,没有多加理会。后来,瑶素找上了淮阳王。”
张容瑾道,
“我在梦里听见东阁娘娘说,她手握张家的把柄,你可知,那把柄是什么?”
繁弦道,
“这个…奴婢不知,只是,瑶素与淮阳王联手许久,并未荡出什么水花来,想来那把柄也并不棘手,亦并不重要,小姐可宽心些。”
张容瑾点点头道,
“我自是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