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犯罪之源(5)
作者:华魂王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06

郦红拖着困惫不堪的身体,徘徊在火车站身无分文,看着玻璃窗里香气扑鼻的卤鸡,饥肠辘辘。唾液从她的嘴角流出,她咽回唾液,恋恋不舍地离开橱窗。她想:要是她也象书中的那些盗贼就好了。

一个璞玉浑金的姑娘就这样在饥饿制造恐怖的环境中产生了这样的荒谬想法。

就在这时,她瞥见近处一位老太太,她打扮高雅,很象法国贵太太,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玲珑的黑包。她从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抽出一张,买了一包点心,悠然离开。

郦红在一种奇异力量的指使下,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老太太。一路上闪过种种善恶对抗的念头,好象是饥饿占了上风。

老太太拐进一条小巷。四处无人。郦红的心越跳越快,几次欲步起身想夺包,但都莫名其妙地停住。她真想转过身逃之夭夭,但饥饿的昏所产生的念头拖住了她继续跟踪。此时,她饱经风霜忧患的被恐怕和惊吓啮碎了的心灵已处在一种精神痫厥中。当眼看老太太就要走出小巷时,她牙一咬,劈手夺过老太太的黑包,正想跑,不料脚一绊,扑倒在地,手中还抓着包。

郦红迅爬起,拔腿想跑,但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老太太既不叫喊,也不求救。郦红急了,连忙右脚侧移,左脚插在老太太右脚跟,企图扳住她的脖子摔她个背包。不知怎的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呆呆地望着老太太。

“起来,姑娘。你的武艺不错,可惜你饿了,功力也还不够。”老太太并非有一丝的嘲弄,和蔼地笑了笑,扶起她。“这是给你的。”她把点心递给郦红。

郦红抓起点心就吃。

“慢慢吃,别噎着。”老太太关切地说。

“送我去吧,进监狱还有饭吃。”郦红吃完,冷漠地说。她羞愧的眼光茫然而又憎恶地看着老太太。

“如果你不嫌弃,请吧!”老太太炯炯有神的眼睛闪射出远见卓识者的光芒。

郦红莫名其妙地跟着风度高雅的老太太走进一家高级饭店。

老太太不住地点头,把菜一块块夹到郦红的碟子里,投过同情的目光。郦红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她,并泄自己对世间的不平。

“你不喝酒?”老太太问。

“嗯。”

老太太往自己杯里斟满酒,一饮而尽,“为了有饭吃,我教你盗窃吧。”老太太直截了当地说,语气轻松,神色自若。

大娘,我不愿意犯罪。”郦红脸一红,急忙说。

“好吧。”老太太站起,仍然是和颜悦色的笑脸。“我相信你,凭我们的良心,你不会出卖我。这是我的地址,有困难找我。再见!”

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卡片,把一叠人民币压在卡片上,转身离开饭店。郦红望着老太太的背影,惘然若失。

郦红接到s市朋友的来信,说只要有钱就可以打开门路回红急于想摆脱目前的处境,离开草原,便去找老太太。她向老太太说了自己的打算。老太太欣然答应,指点郦红怎样贿赂,然后把五千元钱给她。

“这么多钱?!我怎么还你?”

“去吧,孩子,象你这样身份的人这点钱是不嫌多的。”

老太太送出泪流满面的郦红。郦红凝视着她慈祥端庄的脸,一头扑在她怀里。“别这样,孩子。”老太太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推开她。

金钱关系**裸地打开社交大门,想利用手中的一点权力的人,是不会放过有利可图的受贿的。任何爱财如命的吝啬鬼都会不择一切手段赚钱。谁不爱钱,这是一句谎话。那些乐于受贿的人总是想利用手中的最后一点的权力榨取权力的油水。

世界本身就是一个金钱世界,金钱与权力结合便是操纵世界的双手。

郦红毫不吝啬金钱,终于成功地病退回s市。

回到又得费用大量的金钱,知青办、劳动局、工业局、商业局,凡是要找门路的地方都得花钱。

金钱可以打开社交的大门,却打不开父与子命运的大门。商业局长对郦红**裸地说:“即使你送给我全世界的黄金我也无可奈何。你父亲的问题棘手啊!再说病退……不过,你可找劳动局长再想想办法……

工业局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话的语气中含着一种提醒,一种狡黠,一种心领神会的交易。

“……我只要一个条件,你嫁给我儿子。”劳动局长妻子说着与丈夫走出房门,把郦红与他们的儿子锁在他们的卧室里。这位好逸恶劳、猬亵的丑陋儿子,从第一次见到郦红后就日思夜想,寝食不安,缠着父母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郦红弄到手。今天,他见郦红落入圈套,便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与淫秽,一边说着魔力,一边脱衣服,向郦红扑来,被郦红击昏在地。

她完了,一切希望都泯灭了。

郦红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大量的金钱,但最后只落得一张回城户口迁移证。从此,那种血统论与**裸的金钱关系彻底改变了郦红。

她摘下戒指,抹去对社会的信任、依赖,并在绝望中确立新的荒唐的从未想到过的信仰——上帝。她相信上帝,唯有上帝才是她唯一的信仰——因为这世上已没有她所信任的东西了。

郦红第二次来找老太太。

老太太叫吴姗姗,解放前是有名的江洋大盗。她祖先都是侠客大盗,武艺众,盗窃技术屈指可数。国民党曾试图破获作案繁多的吴姗姗集团,但未能如愿以偿。吴姗姗继承了祖先的血统,并加以改进、展,结合现代化训练,独创了一套极其出色的盗窃本领和格斗技巧。

解放前,她的一家衰败了,房屋被炸成废墟,弟妹被军统特务收买,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被飞机炸死。解放后,公安部门在破获一份军统特务的档案中现姗姗集团的档案,立即组织缉捕。但吴姗姗趁战争混乱时期逃往北方,隐姓埋名,以盗窃为生。后由于她对**的政策改变看法与因孤独一人,决定冼手不干,靠巨额家资享度晚年。

但近来的政治风声与郦红的悲惨命运,又激起她的沉思。她怜恤郦红,痛恨社会基层的**,沉睡了几十年的盗窃之心又油然而生。

她问自己:“你死了,销声匿迹,这值得吗?”吴姗姗想起,传授一个外来的不幸者,虽违反了家规,但却能薪尽火传,不枉祖宗的英名。她决定选郦红来继承家业。

云块象漂泊在海洋中的冰块,缓缓浮动。月亮钻出云层,象一个羞怯的姑娘静美丽;大地酣睡在温柔月光的纱帐中,露出慈祥的微笑。

泪水在银光下闪动,象遥远的幽灵在浮游。郦红站在冬青树下,双手捧着用红绸包起的戒指。

“上帝,仁慈的上帝!听我忏悔吧:我的灵魂不愿我犯罪,可我的双手却违背了我的意愿,去掏别人的钱包。原谅我,上帝!我的良心并没有犯罪……”

郦红仰望天空,默默地祈祷着,绞碎心的泪水,横流满脸。

许久,她把戒指藏进温暖然而意识冰冷的心窝里,开始全面接受吴姗姗严格、近似残暴的训练。靠体内的意志是无法忍受这些需要血的代价的野蛮训练的,而只有那些在精神巨大的刺激下,在绝望下誓死求生的人才能忍受住这艰苦难言的锤炼。

疼痛,呻吟,流血,已不成一回事。郦红靠的并不是人们所赞扬的毅力,而是绝望——为了吃饭,为了复仇,为了走完人生的道路。

疼痛的呻吟成为她向往战斗的号角,眼泪成为她力量的源泉,成为擦洗鲜血的盐水。多少天,多少次,她在训练中昏厥,在噩梦中惊醒。她痛哭,裹着被单痛哭,随后又象夜游神似的爬起,在黑黝黝的夜中,在月光交织的怀抱中,在风雪交织的阴霾中,凝结着鲜血与眼泪,神经质地机械地进行彻夜不眠的训练。

倒下了,爬起;前面倒下,前面爬起。

郦红不仅从吴姗姗身上学会了非凡的盗窃本领和非凡的武功,特别是一掌能至人死命的霹雳掌,而且还学到了许多处世哲学。吴姗姗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在这世上,政府也是强盗、凶手,他们用国家机器压迫老百姓,挑起战争,占领别国领土,这与我们去别人家盗窃有什么两样呢?我专门盗窃不义之财,可政府并非如此!孩子,要成为一名行侠大盗,必须具有武士的勇敢,政客的狡猾,学者的智慧,商人的精明,演员的善变。”

汗水、泪水伴着郦红训练;汗水流了会再度蒸,泪水流多了却再也流不出。郦红哭够了,心死了,她功夫也到家了。

“是的,眼泪伴随我训练,鲜血洗刷我伤口。”郦红面对着冷酷的世界,自豪地回顾走过的艰辛历程。

含辛茹苦的吴姗姗在一次不幸的示范中终于病到了。她一病不起,临死前,把郦红叫到身边说:“孩子,你已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人,会比我强,但不要停步,要踵事增华。霹雳掌的功力要练到炉火纯青,要扬光大。霹雳掌只有一个叫侯烨的人能对付。”她虚弱地说。郦红噙着泪水,握着师父的手。她指指对面的墙壁,“里面有一个—子……”她不出声,用迟滞的眼光无力瞟一眼墙壁。

郦红领会师父的意思,用一把调色刀撬砖缝,突然刀身插进一块砖缝间,裂开一个砖块大的洞。她伸进手,摸了一会,触到右上角的一个暗纽,一按,右边自动开出一扇小门,露出一只精致的固定保险箱。

郦红取过听诊器,耐心旋转由四个圆盘组成的四道锁。五分钟后,她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一只镂刻有一对狮子的金匣子,随后把墙壁复原。

她捧着匣子,走到师父床前。她惊住了,师父已溘然长逝了。“师父!师父!……”她摇晃着师父,呼唤,号啕大哭。

没有眼泪的抽泣,哭得郦红精疲力尽,她终于在理性中惊醒,最后吻别师父,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四本书:《盗窃大全》、《作案心理学》、《霹雳掌》、《家史》。

郦红捧着珍贵的唯一遗传给她的“财产”,向师父深深鞠了三个躬,回到草原。在她祭祀仳离亭时,偶遇也准备出走草原、信马由缰的闵毓、舒雄、詹翔、穆淑静、陶娜、李莎、戚胜龙。他们都是在被迫无法生活的情况下,带着满身的伤痕,藏着草原人对仳离亭的古老传说,来向草原祭祀。以前,被迫害得妻离子散的牧民总是在八月十五给仳离亭祭上羊羔后,走上“强盗”道路。命运竟是这么巧,几百年前的古老传说竟在几百年后的今天,把这群素不相识殊途同归的人结合在一起。唯有闵毓,郦红一眼就认出了,就是帮助过她的那个青年。他们共同许下复仇草原恶狼的诺言后,回到了s市。

过后,在接下来的一场梦中,她又度过了数个年头。

太阳西沉了,晚霞的余辉折射到这块地势颇高的草坪,衬映出一个罩着五彩缤纷光环的一动不动的人影……渐渐地,暮色合拢来,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