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关门弟子
作者:华魂王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664

耿毅出生于一个医学世家,他父亲耿忠国是闻名遐迩的外科医生,一生专与死神魔鬼打交道,那把操纵着生命之魂的手术刀把无数个已沉没于死亡线上的人重新拉到生命的地平线中来。他的人道与医术一样受到人们的赞扬和崇敬。

但是,对于一个善良、谦逊、平易近人、有着献身精神的高明医生,死神并不吝啬他的毒箭,同样准确无误地射进他的胸膛。在他的善举面前,正酝酿着一场恩将仇报但迫于政治运动的灾难。

耿忠国的父亲是清王朝后期的一名御医,无论是怎样的疑难杂症经他的手一按脉,就能判明病情。他在老家给唯一幸存的儿子留下了一座四合院东各三间。东厢房耿忠国借给来自东北的同事居住,西厢房二间借给了在一场火灾中房屋被烧的本院职工曹勇骁。曹勇骁是一个生性贪婪、无情无义的谲诈之人,当初他对耿忠国感激涕零,接着他贪婪的触角就牢牢地吮吸住了西厢房的另一间。以后,他在四个儿子的胡搅蛮缠和强横霸占下,又占去了正房的一间和四厢房的一间。耿忠国虽然义愤填膺,骂曹勇骁忘恩负义,但他生性善良,苦钻医学,泄过一顿牢骚,表示与他断绝一切关系后,便听之任之了。正当曹勇骁踌躇满志时,他的脑里生了只肿瘤,如不切除,生命危在旦夕。但谁也没有能力做这手术,只有耿忠国有几分希望。曹勇骁又伙同妻子、儿子跪在耿忠国跟前,恳求他救死扶伤。耿忠国本想拒绝,他做这样的手术并无把握,何况冒着医学事故、被人反咬一口的风险,但他一贯长存的人道主义却指使他接受了这个手术。经过半个月的观察、研究,他终于成功地做完了脑瘤切除手术。

曹勇骁感恩万分,再次跪拜在耿忠国的膝前,以求恕他过去的抹良心的忘恩负义。

耿忠国没有计较曹勇骁的过去,而是告诉他一段佛教关于一个人今生命运哲理的话:一个人这一生的命运是由他前生的所作所为注定的,前世行善则给今生带来较高的社会地位;如若作恶多端则相反。就象今生的品行完全会影响来世的命运一样。一个人要多次地投生于人世这苦海来受苦受难受磨练,最终变得完美无瑕而进入涅槃境界——一个脱而安宁的境界,永不受轮回之苦了。

耿毅被父亲的人道主义和天性的善良所感动,也决心学医。他天性聪颖,接受能力极强,又具有创造性的天资,不久便学到了外科真本领,但他并不满足于外科,又独具一格从曾祖父遗传的秘书中掌握了中医技术,并把中医与西医结合起来用于临床。

可就在他医学造诣突飞猛进时,不幸降到了他头上。曹勇骁一夜间成为了煊赫一时的造反派副司令,当其冲的就是他父亲。他在万人大会上愤怒声讨耿忠国把他当作为个人实现狼子野心、泄阶级仇恨的活标本,在他的脑里下了刀。接着,他一家从四合院被赶出,迁到一间简陋的房屋。一星期后,他父亲又惨死在太平间。

耿毅带着无法医治的创伤,下乡到江西。他万念俱灰,真恨不得用他那娴熟的手术刀割去他大脑中掌握的医学知识。在这世上,有的是忘恩负义者和贪婪成性的恶狼。

荒漠的原野,杂草丛生的沼泽地,给开垦带来了巨大的困难。面对无情繁重的劳动,很大一部分知青的信念开始生了质变,惰工,逃避,以致游荡堕落。耿毅由于出自一种自卑感,没有听从同伴的堕落怂恿,而是诚诚恳恳地劳动,并以爱好文学来滋润自己枯萎的心灵。

在一个晚霞残留的傍晚,他坐在静谧的小河边,背着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阴郁的日子须要镇静/相信吧……

正当他费尽脑汁回忆不起下一句时。身后传来了一位姑娘抑扬顿挫地声音:“那愉快地……”她停住了。

“那愉快地日子即将来临。谢谢你。帮我唤起了记忆。”耿毅高兴地转过身。对这位姑娘十分感激。

姑娘叫孙洁云。是知青片中屈指可数地美人。她喜爱文学。特别是喜欢普希金地诗。

耿毅能与一个如此受人羡慕地美人常常聚在一起赋诗作文而感到荣幸。更令他陶醉地是孙洁云纯洁地把爱献给了他。

“洁云。你知道。我是一个穷教师地儿子。是……”

不等耿毅说完。孙洁云就靠倚在耿毅地怀里。捂住他地嘴。诚挚地说:

“别妄自菲薄,难道没有优越的条件,就没有幸福的家庭吗?何况我的就是你的。傻瓜,吻我一下。”

耿毅血突然沸涌,心跳加快,他在一阵幸福的昏眩中手足无措地吻了她一下,接着便洒下雨点般的吻。孙洁云唯一要他付回代价的就是重新振拔学医治病,并勉励他:人生是必然经过一段由痛苦而觉醒,由陶冶而净化的过程,才能把握到生命的真实和永恒,才能保持内心的安详和心灵的和谐,进而彻底走出生命的阴暗面,达到光明的圆满,这才是人生的真正使命。

孙洁云出身于高级干部家庭,但她并不以此为资本,在人生的赌盘上下赌注。她靠得是自己的表现,入了党,最后被推荐到北京大学深造,毕业后,分配到s市组织部。地位变了,但她对心爱人的爱情不变。她求父母帮忙,让耿毅调回城。

在这度日如年的等待日子里,耿毅夹杂着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他觉得嘴里衔着一块蜜糖但糖瓤里又裹着黄莲。终于盼到了信,他拆开一看,旋即一阵昏,眼冒金星。他完了,由于他隐瞒了他父亲的历史,孙洁云不能饶恕他的欺骗行为,也不愿与一个历史有问题的人结良缘。原来理解和原谅是那么难,哪怕他们在感情和身体上有过深切的接触。事情就这么简单,他们的关系了结了,但回城通知书还是寄来了。

“我不要怜悯,不要怜悯!”耿毅冲到他俩邂逅相识的小河边,撕碎了回城通知书,愤恨地咒骂这无情的世道。

从此,他变得沉默寡言,性情怪癖,他心想再次毁掉医学知识,但这次他改主意了。正当他潜心于医学,她母亲不幸病故,临终前遗下一个心愿:希望他与孙洁云赶快结婚,好让她在九泉之下的灵魂能够见到孙子。她怎知道,儿子的心灵正划下一道无法医治的被抛弃、被嘲弄的创伤。为了能使母亲闭上眼睛,耿毅撒了谎,许下结婚生子的诺言。

耿毅根据有关文件规定,申请要求回得不到照顾,一气之下逃回城。他又操起手术刀和中医疗法,给疑症难症看病,有幸治好了一个气功师的绝症。气功师为了感激他,把祖传的气功治病传授给他,使耿毅在医学上的造诣如虎添翼。他的真实水平已过一个大学教授。

政治是自私自利的,而且没有人性。为了自身的需要,它无情地毁灭一切与它的意志相违背的真理和受人崇拜的事业。不久,耿毅便被私立诊所的罪名投于监狱,好在他治愈过一名大人物的绝症,被赦免罪行,但禁止他再行医。

耿毅长叹一声,看着那些被病魔折磨的病人痛苦的呻吟、死亡,闭上了眼睛,开始了四处流浪,靠打杂工过着饮冰茹檗的生活。

为了履行诺言,耿毅与姑娘恋爱了好几个。他的要求很低,姑娘只要能为他生一个孩子就行。可谁愿意嫁给一个流浪汉,一个历史有问题的人?他明白了,他没有恋爱的资本,没有爱的权利;他也不忍心坑害别人。

从此,他常常徘徊于公园、街道,看着对对幸福的恋人。他还在燃烧着爱的心就情不自禁地使他跟在他们的后面,享受别人的幸福。他跟随他们遐想,是在追念、安慰他母亲的凤愿。回想一下,他自己也不明白他追随对对情侣究竟有什么用心?但有一点他清楚,他是人,也是一个有过感情的人。他虽不能得到那些亭亭玉立的姑娘的青睐,但也从美女那里领略过不少温柔的天鹅绒似的热情流盼,有过许多的拥抱、亲吻,甚至**交融的甜情蜜意。他觉得尾随情侣能帮他回忆过去,在他感到幸福、乐观的短暂时刻,他会把希望做为谎言的代名词,因为谎言给人以梦想。他毕竟还是爱洁云和念念不忘母亲的遗愿。

郦红饶有兴趣、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缕述,从他不慌不忙的优雅仪表、泰然自若的坚毅面庞中,不难看出他既是一个才华横溢、群绝伦的青年,又是一个勇敢、充满自信的生活强者。他有敏锐的洞察力,广阔的思路,虽说衣衫褴褛,但气质非凡,眉清目秀,体魄健壮。她在耿毅倾吐完隐衷陷入沉默后,说:

“简单的道理是,你成为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郦红的口气是十足的疑问,但她温柔的眼神却跳动着另一种默契的理解。

耿毅末能透进郦红包罗万象的眼色,这眼色温柔得使人六神无主,所有的一切都融化得无影无踪。耿毅只感到懊恼,怨恨自己口涩的缕述不能打进姑娘的心扉,于是说:

虽然失去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女人的爱,但我并不与世偃仰,萎靡不振,也不会因为前途黯淡而失去生活的勇气。对我来说,世上没有真实可言,我的印象是经过过滤的,只让那些我想听想看的东西进入我的头脑。我是一个强者,一个生活的强者!我要以低沉的生活色调活在这世界上,为着自己的度日而终身奋斗。”

“我相信你是生活的强者,但这不是真正的强者。你的生活是虚幻的,和梦境没有丝毫差别。很难说是时光从你身边穿过还是你穿过时光。你所能清楚的不过是时间的概念,你所能觉察到的只是白天与黑夜的连续交替更迭,周而复始,有限而又无限。象这样的生活,总有一天你会因生命的节律在周而复始中不停地磨损而停止运转。我的话不一定对,但你明天是否愿意与我在这儿老时间相见?”

郦红的心里十分高兴,她遇见的是一个生活意志坚强却玩世不恭的理智者。无论他的神态、举止、谈吐都流露出令人倾倒的风度。与这样的人相处,郦红不会厌烦。她的脑海深处悄悄地升起一种想法,于是相约他。

“你的话耐人寻味。我明天一定如期相约。”耿毅答应道。

他望着消失在杉木林里的郦红窈窕的背影感慨地惊道:非凡的女性!

翌日,郦红与耿毅在老地方如约想见。郦红通过差不多半天的谈话,精雕细琢他的话,从中捕捉一些她需要的东西,加以综合、分析,理出他的内心世界——耿毅渴望人生幸福的**,就象烧旺的火,他乞求财富和美女,乞求取得让世人瞩目的宏伟业绩,乞求不要把他这样默默无闻地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然而他却把自己扮成一个无知的流浪汉。

“你有这种生活感觉吗,生活的周围到处是欺骗的陷阱?”

郦红瞧着耿毅的两只手不知放在何处似的*打破足有一分钟的沉默,把他从局促不安的状态中唤回。其实耿毅的这种动作是一种冷静的伪装的举动。郦红不能不佩服他的伪装是惟妙惟肖的。

“对于我来说,过去的影像已经象太阳出来之后的海市蜃楼般的消散了,我无需对‘欺骗’两字产生兴趣。”耿毅觉得他已破格披露了自己的全部思想,便不感兴趣地回答道。

“你有一种很好的风度。”郦红没有强求他恢复高亢的情绪,赞扬道。“你的生活方式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她单刀直入,话锋敏锐,咄咄逼人。她不愿装腔作势,也不愿假意**。

“人们是赞扬我有一种很好的悲观幽默的风度,它体现在我的气质上,追求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不觉得可爱,他欺骗了我,使我成为一个失恋者,成为一个不想理睬别人的孤独者。”

“可孤独者也有一个烦恼,当别人逢喜过节时,你却惶惶不可终日,无法打节日。在公共场所你更感到形单只影,人们会把制造舆论的眼光死死盯住你—可怜的一个!直盯得你无处藏身,无地自容……你反对么?”郦红见耿毅皱起眉头,便话题一转,“那你认为,只有孤芳自赏的生活才是幸福吗?”

不是幸福,这是痛苦!但我却能为此而慰。我热爱自己,不向生活投降。”耿毅以一种严肃的神情回答郦红。

“失恋者可以成为热恋者,只要你追求生活,抛弃往事的记忆,你会重新寻找到爱情的。”郦红启道。

“我不存任何幻想,也不需要没有爱的爱情。如果单叫我完成一次使命去找一个女人,那要知道,一个没有工作、家庭有问题的人,是不可能找到一个好姑娘的。”

“可你不是说过,你只需找一个能为你生孩子的女人吗?”

“人倒霉的时候,感情很粗糙,容不得我多愁善感,也容不得我有闲情去想好坏。但我现在已不是这样想了。我不能亵渎我能够配得理想爱情的条件——才与貌。”

“那只好打光棍。”

“这更乐观,更自由。让那些娇美的小妞们动人的媚态,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吧!”

“你话虽这么说,可你的眼睛里却流动着一种沧桑。我知道你身世坎坷,经历复杂,自认为看破红尘,但你仍生活在现实中,不可能真正做到凡脱俗。”

耿毅抬头仰视天空片刻,收回放远出去的思绪,心里想:我的生命,不见得不快乐,只是摇晃如在暴风雨之中。他对驻足凝视的郦红说:

“不受功利的诱惑,在生活上,是一种风格。它可以使你有独立行动的自由,排除干扰而专心朝着自己的目标去耕耘。至于我的知足,并非说我不思进取,而是在努力耕耘之中不奢望,不贪欲。”

“你的心态很好,但在你知足的耕耘中不奢望、不贪欲时,幸福会从你手中溜走。我们走吧。”郦红说。

两人沿着林荫道并排而行。

“耿毅的人生观符合他们的人生观。”郦红想。她作了进一步尝试:

“没有家庭,没有工作,你打算今后的生活怎么过?”

“我是一只没有舵、没有罗盘、随风摆布的、在人生的大海里东飘西荡的船,偶尔到了这里,歇上一会儿,然后又在暗礁中间绕来绕去地航行,一直到沉入大海为止。”他隐晦地说,露出苦涩、不无讥讽的一笑。

“这就是说,到处流浪?”郦红吃惊地睁大眼睛,“行医是不可能的。你怎么生活?去偷?去抢?”她停住了脚步,象怀疑他是一个有隐身术的小偷似的看着他,不无惊讶之处。

“别这么瞧着我,你叫喊公安也可以。我为我的人生而奋斗,即使犯罪也在乎不所。”

“请你与我一起吃午饭好吗?”郦红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邀请道。

“任命运安排吧,反正是流浪。”他无所谓地接受了,对未来的命运是凶是吉他是不管的。

人生象一片浮云,不知道命运之神会把他吹向哪里。在这片蓝天绿野下,随便就能找到许多个开始,说不定哪一个开始就能走出一条路。

耿毅被郦红挽留了一段时期,他望着玉盘般的明月,数着天空中忽闪忽逝、若明若暗的群星,好象他是一只生了翅膀的小鹰,要立即飞向生活辽阔的天空,自由自在地昂振翅,搏击长空。此时,他愿先想象过的种种思想、生活方式如实地从郦红他们身上反映出来——这正是他梦想中追求的生活,虽然他对这种虚无飘渺的生活不存希望。他愿以为寻找这样的一种犯罪生活方式只能是他想象中的事,然后听凭命运的随波逐流,却把他带入了一个如意的犯罪集团。

“生活经常是平静如水般流逝,你不能拒绝自己不安分的神往;生活有时突如其来逼人作答,你不能拒绝难得的心灵历险。”詹翔从空中收回目光自慰道。

郦红从接触耿毅的第一天起就现了他的内心世界,尽管他用一种以真实的经历却以虚假的掩盖思想与她谈话,但她从无数的实践中已掌握了各种人的内心世界。她从观察到收留只不过半个月时间,但她却能坚信:他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派用场的人。从闵毓受伤后,她就有了招收一名高明医生的打算,象耿毅这样的人是千载难逢的。

郦红集团快乐、奔放的生活并未激起耿毅的**,伙伴们现耿毅并不象郦红所说的那样活泼、浪漫,善于交际,善于辞令,风度翩翩,而是一个缄默、怪癖、整天以探索的眼光观察着四周的难以捉摸的人。他的脸要么是沉思的缄默,要么是羡慕的微笑。他是深沉的、内含的、异乎寻常的。他注视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并迸出内在的**、追求,但却从未加入过狂热的队伍。他还象以前一样,用羡慕带有点嫉妒的眼光跟视着别人,平静得讨人喜欢的外表总给人留下无限的同情。

“彻底的犯罪生活,挥一技之长——行医。”耿毅望着天上沾着霜花的星星,抉择了生活道路。

闵毓在耿毅加入集团后,对郦红说:“郦红,别展伙伴了,展就是毁灭,当然我并不是指耿毅。我们确实需要一名高明医生。”

闵毓反对收留一切新伙伴,他的观点一向是:宁可要一个你了解的魔鬼,也不要一个你所不了解的接替人。但他心里也明白,郦红收留耿毅是为了他。对郦红来说,他的生命比毁灭整个集团还重要,这不正是体现着一种爱嘛?象这样的情,他只能婉言相劝。

“我同意,下不为例。”郦红深情地望了一眼闵毓,喝完杯中的葡萄酒。集团,现在可谓是壁垒森严,但继续展伙伴,就会有内讧的可能,可她不能不吸取闵毓受伤的教训。

闵毓微微一笑,这一笑包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激之情。

“郦红,胜龙来电说,他今晚来看你,说他遇见一个棘手的女人。”

“他也会有棘手的女人?!这个美男子,真是撞见了白日鬼!”郦红戏谑地说。

两人出一阵爽朗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