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余晖映照,“翠华楼”内满园灿烂的奇花色泽更加娇艳,醉人的芬芳随着微风,弥漫在园内的每一个角落。
尉迟鹰走进大厅,第一个感觉就是大厅内气氛十分阴沉紧张。正在议事的众人默默无语、噤若寒蝉,各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凝聚在端坐在大厅正中的华服丽人。
“艳罗刹”辛无忧一身浅黄宫装、眉目如画,气度高华,艳美绝伦的俏脸却是满面怒容,秀美的凤目中煞气隐现,显然已经知道她派往洛阳执行秘密使命的心腹手下“风里云烟”霍金城回城途中被劫一事,正为此大动肝火。
“神公”扁鹊坐在一侧,神情颇不自在。他一向自负武功,如今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自觉颜面无光,不便多言。一向和他寸步不离的“鬼姥”胡鹊并不在座,大概正在静室疗伤。
在座的除了“琴中剑”李抱月、“小罗刹”辛媚、卫士首领扑山和那慕之外,另外几个人尉迟鹰却是第一次看见。
最显眼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圆脸胖子,头戴逍遥巾,身着紫花袍,面白无须,笑容可掬。身上零零碎碎挂了许多饰物,右手戴的宝石戒指便有三枚,珠光闪烁,任谁一看都知是价值连城之物。乍一看像是俗不可耐的暴发户,但他那双眯缝的小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利目光,却使人生出戒惧之心。
一看见此人,尉迟鹰立即猜出他的身份,这个一身铜臭的大胖子,除了幽州城内的大奸商召进宝之外,还能是何人?
在他下首的一人鹰目勾鼻,肤色黝黑,身躯瘦硬如铁。目光锋利,神情冷漠,予人狠辣无情的印象。对于此人,尉迟鹰也曾听辛媚提起,知道此人是号称幽州一霸的“大风堂”堂主“透骨风”索天龙。
“大风堂”是雄霸幽州的地方帮会,帮众数千,几乎遍及幽州各行各业。而控制了“大风堂”的索天龙,则相当于控制了小半个幽州,难怪他能成为辛无忧的座上客。
在索天龙身边那个年在四十上下,手足颀长,相貌颇见风霜之色的中年男人,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一双手色泽灰黑,令人触目惊心。他应该是以“黑煞掌”成名,专干转运来往货物和保镖,在幽州方圆百里甚至塞外突厥人那里都很吃得开的“黑龙旗”旗主“乌爪青龙”司马觉。
而身为本城最大的兵器供应商,又是‘雷门’掌门人的“轰天雷”雷奔身材瘦削,面容古拙,双目精光闪闪,显然成府极深。一双手白皙修长,保养极好,令人联想到鼎鼎大名的“雷门”兵刃火器,就是从这样一双巧手下打造出来,情不自禁心生敬意。
只在这一转眼之间,尉迟鹰已经把大厅中的各人身份尽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时他听见辛无忧狠狠道:“屠万山这老贼,处处与本夫人作对,实乃我等心腹大患。如今他又将霍金城掳走,坏我大事,不知各位有何良策应对?”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召进宝干咳一声,道:“依召某之见,霍金城被掳一事固然非同小可,但现在想要将他救回,也要先找到他们的巢穴才行。只是屠万山的藏身之处,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倒有些棘手……”
辛媚清脆的声音响起:“各位不都是幽州城内有头有面的大人物吗?为何耗时多日,仍无法将屠万山的巢穴寻到,难道他真能上天入地不成?”听到这话,辛无忧轻哼了一声,显然心中也是十分不满。
召进宝和索天龙等人面露苦笑,被辛媚如此抢白,人人感觉面目无光,心中均想: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屠万山是何许人,若能让人轻易抓到行踪,他也就不会成为威震大漠的“沙漠惊雷”了。只是这话不便出口,无法辩驳。
这时,辛媚美目一转,问道:“铁队长,你这几天踪影不见,奴家还以为你失踪了呢。现在匆匆前来,可是有什么消息回报?”她原本安排有人负责跟踪,但尉迟鹰为摆脱“尾巴”,早已想好了“金蝉脱壳”之计。他故意混入了龙蛇混杂的“大宝坊”,然后易容改扮,大模大样地就将“尾巴”甩掉了。
辛媚这么一说,人人都将注意力移向尉迟鹰。
尉迟鹰笑吟吟拱手道:“二小姐请息怒,属下并非诚心失踪,只是事关机密,不得不从权。好在托赖夫人和小姐的洪福,在下总算查到一些有关屠万山的消息……”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往四下一扫,煞住了话头。
一听查到了“屠万山”的消息,辛无忧立即秀眉一挑,神情舒展,见尉迟鹰欲言又止,立时明白,微微一笑,说道:“喔,本夫人忘了应该向你介绍几位尊贵的客人。铁队长,这几位分别是召进宝召大善人、‘大风堂’索天龙索堂主,‘黑龙旗’的司马觉旗主和‘雷门’的掌门人雷奔雷大侠,都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但讲不妨。”
尉迟鹰扫了众人一眼,拱手说了几声“久仰”,道:“启禀夫人,属下这些日子在外多方明察暗访,终于发现了他们的一个巢穴,相信与屠万山有关。不敢耽搁,故来禀报。”
这一下,在座诸人耸然动容。召进宝和索天龙等地头蛇久寻无着,一个不甚起眼的外乡人却能找到屠万山的巢穴,这也可算是一件奇事了。
辛无忧美目异彩涟涟,道:“在什么地方?”尉迟鹰道:“城外香山西部,香炉峰上的一座别院。”
索天龙久居幽州,闻言问道:“可是俗称‘鬼见愁’的香炉峰?”他的声音干涩嘶哑,犹如金属磨擦,难听之极,相信任谁听了都不会轻易忘记。
尉迟鹰点点头,道:“在下曾经向当地乡民打听,得知此地确实有一个名叫‘鬼见愁’的俗名。”
司马觉皱眉道:“天龙兄对此地很熟吗?可否介绍一二。”索天龙道:“那香炉峰便是香山的主峰,因顶峰有两块巨大的乳峰石,形如香炉,因而得名。因山势险峻,登爬不易,故而当地人俗称‘鬼见愁’。不过那地方倒真是易守难攻就是。”
雷奔目光炯炯,盯住尉迟鹰,沉声道:“铁队长既然已经向当地乡民打听,可知现在隐藏在别院中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么?”
这个问题也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想问的。尉迟鹰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在下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了别院中聚集了三五十名强徒,为首的几个叫什么‘虎林四凶’,不知诸位是否听过这个名字。”
辛无忧目光一转,盯在“黑龙旗”旗主司马觉身上。她知司马觉走东闯北,见闻最广,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更是处处留心,他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果然,司马觉一捋颌下短须,缓缓道:“‘虎林四凶’都是塞北黑道中响当当的人物,人人手底极硬,绝非易与之辈。听说这四人素来骄横自大,想不到他们也投了‘屠家堡’。”
索天龙皱眉道:“老夫也曾听过‘虎林四凶’的名字。老大‘吊睛虎’司空举,铁指钢爪,一对‘水磨铜鞭’罕逢敌手。老二‘白额虎’许进,外家功夫,大大有名。老三‘斑斓虎’武元都,擅使铁拐。老四‘锦毛虎’孔范,面目英俊,心肠歹毒,奸滑无比。最近几年倒没听说有关他们的什么事情,难道这几个小子竟然一直隐身在幽州,作那老贼的探子?”
众人其实都想到这个可能性,否则四个一贯横行无忌的强徒怎肯忍气吞声隐居在“香炉别院”?这中间只有尉迟鹰心知肚明,这四人是为躲避一个极为厉害的仇家,不得已暂避于幽州。谁知这四人死性不改,强夺“香炉别院”,无意中又结下另一个大仇家。
听过对“虎林四凶”的介绍,辛无忧沉吟了一下,道:“扑山、那慕,你二人立即挑选几个得力手下,实地布防,盯住每一个进去和出来的人,不得有误。”
扑山、那慕答应一声,施礼退下。
召进宝忽然长笑一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不其然。七夫人有如此得力手下,何愁大事不成。”他这么一说,人人注目,知道这大奸商必有下文。果然,召进宝顿了顿,端起茶杯和了一口,慢条斯理道:“人人皆知铁队长乃是新进之人,来到幽州可说是人生地不熟,不知这么机密的消息,又是从何得知呢?”
尉迟鹰心中暗呼一声厉害。这大奸商最厉害的地方是点明他乃是“新进之人”,在幽州又是“人生地不熟”,如今竟然能够查到连号称“幽州一霸”的索天龙、司马觉等人都无法查出的消息,摆明另有隐情。尉迟鹰若无合理解释,只能更增辛无忧的疑忌之心。
辛媚瞟了召进宝一眼,目光中露出一丝鄙夷。辛无忧神情恢复正常,露出思索之色,显然正在考虑尉迟鹰之言是否可信。李抱月的神情最奇怪,皱起眉头,仿佛有什么极难解之事。
若非尉迟鹰早得屠万山告知,李抱月暗中图谋辛无忧,他会以为李抱月是在为此消息费心思索,现在他当然知道李抱月是在为屠万山行踪泄漏而担心,毕竟屠万山现在已经是他暗中对付辛无忧的一张王牌,怎能轻易放弃。
尉迟鹰从容不迫,道:“召大善人说的是。在下来幽州时日不长,确实是人生地不熟。只不过察探屠万山的消息,却与人熟地熟全然无关,在下才会有此侥幸而已。”
辛无忧道:“铁队长可否说的更详细一点?”
尉迟鹰淡淡一笑,道:“当初七夫人命属下察探屠万山的踪迹,属下已经想到这个问题。属下初来乍到,想查什么人、什么事自然是困难重重。若按常规察探,只能是劳而无功。所以属下便想反其道而行之,先从七夫人的身边之人开始查起。”
他此言一出,辛媚和李抱月都不禁眉头一皱,神情颇不自然。辛无忧却美目一亮,显然明白尉迟鹰实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
尉迟鹰续道:“发生松林遇袭后,属下就觉得在夫人身边必然隐藏有屠万山布下的眼线,所以才能精确把握夫人的行踪,趁七夫人前往城外检阅‘健锐营’之际,在松林设伏。不过这个眼线究竟是谁,还有待进一步侦察。谁知隔了几晚,就发生了侍女私逃之事。此事表面上看,是那个出卖辛无忧的内奸心急暴露,故而乘夜私逃,被马管事擒获后畏罪自尽。其实呢,却是有人故意安排,引开旁人的视线而已。这样一来,那个真正的细作,他的身份就可呼之欲出了。”
辛媚插口道:“铁队长,当时你并不在现场,何以知道那个死的侍女不是细作,而是另有其人呢?”
尉迟鹰道:“在下并不知道,只是以常理推断。那个死了的侍女虽然能精确把握夫人的行踪,却怎样将这样重大急迫的消息通知屠万山呢?如果用信鸽之类,一来必定会有人留意,二来也易被察觉。所以在下就推想,肯定有一个能够经常与外面联络的人。再加上此时夏荷告知在下,马管事生性好赌,经常流连于青楼赌坊……”
辛无忧道:“小马喜欢在青楼赌坊厮混,未必说明他就是细作。”她并非相信小马,只是以此提醒尉迟鹰应提出有力证据,不能凭空猜测。
尉迟鹰明白她的用意,笑道:“七夫人所言极是。光是喜欢在青楼玩耍,不能说明什么,但若他去大宝坊赌钱嫖妓,看似消遣,其实却是一种联络方式,那又如何?只要人人都以为他只是贪赌好色,谁还会想到他是借此传递消息?”
辛媚道:“你说马管事借赌钱嫖妓之际,和屠万山联络,可有证据?”尉迟鹰笑道:“这种事哪有证据?若有证据,也早就被他们销毁掉了。在下原本只是猜测而已。可是若考虑到那个深夜私逃的侍女,是被马管事擒获,后来又是马管事说她畏罪自尽,那么这种猜测,怎么说也应该有点道理才是。”
辛无忧和辛媚互视一眼,都读出对方心中所想。小马已经失踪数日,发动人手寻找的结果如石沉大海一般,令两人疑虑重重,现在再听尉迟鹰这么一说,便更加确定。
辛媚咬牙道:“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铁队长可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李抱月面无表情,端坐无语。尉迟鹰虽未曾偷眼瞧他,但一种极玄妙的感觉却知道他的内心非是像表面神情平静无波。
尉迟鹰知道小马早已被李抱月的手下杀死灭口,连尸骨也被人用“化骨粉”化的干干净净,再没留下半分痕迹。但这事却不能告诉她们,只有道:“这几天属下一直在‘大宝坊’探查,倒没发现马管事的行踪,莫非他已察觉什么,预先离去?”
他这么一句反问,连消带打,既解除了辛媚的追问,又可解除李抱月的疑虑,可说是一举两得。
辛无忧道:“先不要去管那个叛徒。铁队长你继续说下去。”尉迟鹰答应一声,道:“属下查知马管事喜欢去‘大宝坊’后,便一直在附近流连,希望能有什么收获。也是侥幸,今日午时,属下发现有几个行踪可疑的人匆匆进去,随即又出来驾着马车离去。其中有一人虽然经过易容,但属下还是认出他就是屠万山的心腹手下之一的杜白衣。”
柳眉一挑,辛无忧道:“双枪杜白衣?”
尉迟鹰道:“正是。因为松林遇袭时,属下曾经和他见过面,故而将他认出,所以属下立即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要看他在何处落脚。一路之上,那杜白衣果然奸滑,不时窥测身后有无盯梢,也是托赖夫人洪福,属下始终未曾暴露,终于跟着他到了香炉峰。”
辛媚急道:“然后呢?你就赶回来报告了?”尉迟鹰笑道:“当然不是。属下若不打探清楚,怎敢冒然回报。属下在那香炉峰附近转了好一会,又找了一个邻近的乡民打听确实后,这才回来禀报。”
辛无忧点点头,显然很赞赏尉迟鹰的行事手段。事实上,尉迟鹰这一番话,真真假假,可以说是一派胡言,但又并非信口开河,大增辛无忧判断真伪的难度。
首先,这些日子尉迟鹰确实一直在“大宝坊”厮混,这情形辛无忧和辛媚也知道。其次,尉迟鹰接受屠万山的“大礼”后,曾经和屠万山议定为取信辛无忧,可牺牲在“大宝坊”的秘密联络处,因为自小马死后,这个联络处已经无用,迟早都要放弃。最后,召进宝为人险诈,他是知道屠万山在“大宝坊”内有一个联络处的,现在他虽然还没有泄露,可无法保证将来都会如此。所以屠万山就干脆好人做到底,再送尉迟鹰一份人情。
尉迟鹰心中明白屠万山是想“借刀杀人”,借辛无忧这把刀杀掉另一些仇人,然后再掉转头对付辛无忧。只是这件事对自己并无坏处,何况屠万山又拍胸答应,一旦事成另有重谢,也就答应相助。
他当然并非贪图屠万山的什么重谢,而是考虑屠万山乃是辛无忧的死敌,知己知彼,或许能够通过他拿到那卷至关重要的“高见手卷”。
基于这种目的,两人的第一次合作愉快之极。屠万山详细向他介绍“香炉别院”的情形,甚至还亲自陪着尉迟鹰走了一遭,商量如何布设诱饵。
现在香饵已经洒下,就看辛无忧这条大鱼是否会上钩了!
http://www.2552.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