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山,位于陕西省境内,原为太白山支脉。因山势连绵,峰峦起伏,山上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远远一望,宛如一条静卧的青龙,故尔得名。
此时已是初秋时节。刚经过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天气显得格外清朗。溪水也显得格外清澈。满山绿叶在瑟瑟秋风的吹拂下,波澜起伏,松涛阵阵,宛如一片绿海,壮阔无比。
蜿蜒的山间小径上,不知何时来了一支小小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耳如竹批,目如悬铃,高腰长腿,雄骏异常,一看就知是那种罕见的龙驹。
马背上稳稳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他穿着一袭浅蓝色的布袍,头扎方巾,腰系丝带,衣着甚是朴素简单。但仪容俊伟,目光深邃难测,显得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之间,隐有一派宗主的风范。
在他身后,则紧随着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精悍之色的青衣汉子。他年纪和和那蓝衫青年在伯仲之间,额头生了一只小小的肉瘤,容貌虽然丑陋,但双目灵动闪烁,使人感到他并非如外表所显示的乃是粗豪鲁莽之辈。
青龙山景致绝佳,青衣汉子似乎也是初来此地,一路上东张西望,兴致勃勃,显然对这雨后清幽山景颇为流连。
走了一程,青衣汉子忽然催马紧赶几步,与那青年并马而行,笑着问道:“统领,走了这么久,离‘千叶山庄’总不远了罢?”
青年微微一笑,扬鞭一指,说道:“喏,过了前面那个山岗,再走三五里便到了。”青衣汉子哈哈一笑,回头招呼那几个挑着担子的脚夫,道:“喂,大伙儿再加一把劲啊,这就要到了。”
这布衣青年,正是禁卫军统领尉迟鹰。那青衣汉子,则是他的卫队长“独角虎”况钟.
自从尉迟鹰随武帝奏凯还朝以来,只恨分身乏术。连日来,群臣争相上表,庆功贺胜。武帝颁布圣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责成各有司编制名册,奖赏功臣,抚恤阵亡将士。诸般事项,纷繁复杂,又岂是一两日所能完成?
尉迟鹰因力擒北齐之主高纬,厥功最伟。武帝金殿宣召,御口加封为神策将军并三等扬威候,仍兼禁卫军统领。后又授封“大周第一勇士”尊号。金珠玉帛,赏赐无数。
朝中文武百官也纷纷前来相贺。长安城内各国使节也闻风而动,厚币重礼,前来拜会结纳。是以班师回朝不过一月有余,尉迟鹰的统领府内,金银珠宝,古物珍玩已是堆积无数。
当下尉迟鹰命参军闻人宏将所收礼物分作三份,一部分用作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一部份犒赏禁卫三军,余者尽数充公。
连日酬宾,盛宴雅集。尉迟鹰每日眼中所见,无非金银细软之物,耳中所闻,尽多阿谀奉承之语,心中着实厌烦不堪。
恰逢此时,有人密告武帝,拘禁在京的北齐后主高纬谋反。武帝虽然明知此乃诬告,但为防患于未然,仍然下达密裁圣谕。
这一重任自然也就落在负责监管北齐宗室的禁卫统领尉迟鹰身上。尉迟鹰雷厉风行,只在一夜之间,除了受封温国公的高纬被逼迫饮毒酒自尽之外,其余的北齐宗室487人全部活埋于长安城外的白鹿原。
此事虽然做得隐秘,但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泄漏后朝中百官、国中百姓无不大哗,议论纷纷。他们不敢议论武帝是非,矛头全部指向负责施行的尉迟鹰。
尉迟鹰生性高傲,自然也不屑辩驳,索性入宫面君,恳请告假探望亲友。武帝明白尉迟鹰心中的委屈,目前形势下暂离长安也是上策,所以温言安慰几句后便准其离京,期限一月。
尉迟鹰其实在长安之外并无亲友。但想起昔日曾答应“千叶山庄”庄主“百花夫人”君忆情,日后拜访。此时难得有此闲暇,自当前往。一来可避京中喧嚣指责,二来可就近讨教武学,可谓一举两得。当下备好礼物,轻衣简从,悄然出了长安,来到青龙山。
又走一程,已可看见花树掩映中的“千叶山庄”那两扇黑漆大门。
尉迟鹰滚鞍下马,略整衣衫,缓步走上台阶,轻叩门环。不一会,庄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即,庄门微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探身而出,问道:“你们找谁?”
尉迟鹰拱手笑道:“请姑娘前去通禀一声,就说故人之徒尉迟鹰求见百花夫人。”小姑娘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细细打量了尉迟鹰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拍手笑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人。”
尉迟鹰也笑了,道:“姑娘好聪明。我只来过一次,姑娘便已经记住了。”小姑娘嘻嘻一笑,道:“好啦,你在这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不一会,小姑娘重又开门出来,道:“夫人请你进去。”尉迟鹰谢过之后,命况钟等人在外等候,将礼物交于庄内侍女。自己则随着小姑娘入内,穿花拂柳,来到一间清幽别致的精舍。
精舍内一位素妆丽人盈盈站起,嫣然笑道:“一别数月,贤侄风采更胜昔日了,真是可喜可贺。”
她的身形婀娜修长,衣饰素淡清雅,虽是梳妆淡雅,不尚铅华,却予人风华绝代的强烈印象。
她面容的轮廓,如刀削般清楚分明,清丽绝伦。一对自然弯曲的秀眉斜插入鬓,双眸明澈如水,黑亮如星,顾盼间极具神采。修长的脖颈,显示她的优雅风姿,雪玉般的肌肤,更是令人惊叹。
尉迟鹰知道面前这位丽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但岁月显然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无论怎么看,她都是那样艳光照人,不可方物。
而尉迟鹰更明确的是,面前这位“百花夫人”君忆情,不但姿容秀媚无双,武功才智更是当世少见,所以尉迟鹰一见她起身相迎,急忙躬身施礼,恭恭敬敬道:“晚辈尉迟鹰,见过前辈。”
君忆情素手微抬,笑道:“贤侄不必多礼。”
尉迟鹰便觉双臂下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轻轻将自己托了起来。心中不由暗暗惊叹。别看这位百花夫人娇怯貌美,温柔高贵,竟有这般浑厚的内功。果然不愧是当年与义父齐名的三大高手之一!
四十年前,尉迟犷一剑双掌,纵横天下。当时与他齐名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大雪山灵蛇谷的“蛇王”段千云,另一个就是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百花夫人”君忆情。三人合称“邪派三大高手”,白道中人闻之无不色变。
尉迟犷初时闻一女子与己齐名,大为不愤。曾约君忆情于小寒山论剑,看其是否名副其实。尉迟犷施展“狂狮怒剑”的绝杀十三式,君忆情虽为其剑气所伤,却也用师门绝学“花雨缤纷剑”割下尉迟犷一截衣袖。
尉迟犷立即收手,大笑道:“君姑娘人美,剑也美。这场架不必再打了。”两人惺惺相惜,从此成为莫逆。由此观之,君忆情的武功是何等高深!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女献上香茶。君忆情忽转头道:“请小姐出来见客。故人远来,不见未免失礼。”尉迟鹰一听此言,似乎冷艳华也在庄内,但却并不想见自己。心中不自禁想到:“她不愿见我,莫非仍在记恨于我?”忙开言道:“冷姑娘既不愿出来相见,夫人也不必勉强。再说在下此来,只为拜见前辈,也没什么大事。”
君忆情看了他一眼,含笑不语,目光却显得甚为古怪。
尉迟鹰自然半分也摸不着头脑。他哪里知道,君忆情早已知道他的来访。冷艳华自然也知道他前来,心里是一万个原意出来相见,但少女的矜持和微妙的自尊却又使她望而却步。君忆情使人去唤,只是让冷艳华能顺阶而下罢了。
片刻后,冷艳华缓步而入,依然白衣如雪,长发垂肩,艳丽不可方物。只是脸上神色淡然,似乎身侧无论何人何事,都与她毫无干系。
尉迟鹰起身一礼,道:“冷姑娘,你好。”冷艳华敛妆一礼,淡淡道:“见过尉迟大人。”又扭头喊了一声“娘”,便在君忆情身边坐下。
尉迟鹰见冷艳华神情冷淡,倒也不以为异。“雪美人”冷艳华的高傲,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只有君忆情心下雪亮,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自幼骄纵,脸皮最薄.纵然心中对尉迟鹰爱煞,面上也绝不会显露半分。但若尉迟鹰能明白这点,自然能成此姻缘。是以她倒也并不着急。
想到这里,君忆情先笑道:“贤侄远来不易。今番可不要再像上次,匆匆而来,却又匆匆离去。”尉迟鹰欠身道:“夫人好意,晚辈心领。不瞒夫人,晚辈此来,正要打搅。”顿了顿,又道:“晚辈临出长安之时,备下薄礼以谢当日擅闯之罪。还请夫人勿嫌菲薄。”
君忆情笑道:“贤侄能来便已最好,又何必带什么礼物?”尉迟鹰微笑道:“礼不可废。”说话之间,已有几名侍女将尉迟鹰所携礼物以金漆托盘呈上。
君忆情秀目一扫,神色微微一变,低声道:“蛇跗琴……辟寒金钿……映月宝环……舞鸾青镜……翠羽缎?……这些都是大内奇珍,世所罕见。贤侄这份礼物,未免太重了。”
尉迟鹰朗声笑道:“义父曾言,夫人妙通音律。一曲‘高山流水’,能令百兽俯耳。这蛇跗琴乃番邦使臣所赠,上古奇珍,可谓琴中极品。但若无夫人这样的国手操持,与明珠暗投何异?至于映月宝环、舞鸾青镜等物,若无夫人、冷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原也无法相配。”
君忆情微笑摇头,道:“贤侄好会说话。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此等重礼,妾亦不敢受,便请贤侄带回。”
尉迟鹰急忙拱手道:“夫人,区区微物,略表在下心意而已。有道是‘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在下一介武夫,用之徒然糟蹋了这些宝物。夫人若不肯收下,那晚辈只有将其弃于山野,也不敢私匿这些异宝,以免明珠暗投。”
君忆情想了想,又看了冷艳华一眼,见她脸上泛起了红晕,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心念一转,便道:“既然贤侄有此心意,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挥手命人将礼物收下。
冷艳华坐在一旁,看似漫不在意。其实一颗芳心却是“砰砰”乱跳,正自猜测:他……刚才说我……花容月貌……又说什么‘红粉赠佳人’…难道……他是在向我表白情意么?
君忆情心中也有此想法,收下礼物原就有聘礼的意思。但这句话眼下却不便挑明。岔开话题,说道:“近闻贤侄大破北齐,生擒北齐之主高纬。被周朝天子授于‘大周第一勇士’之称,.不知可有此事?”
尉迟鹰脸上微微一热,道:“那是周朝天子对晚辈的抬爱之举。其实以晚辈这点微末本领,怎敢妄称第一?”君忆情嫣然道:“贤侄倒也不必过谦。以贤侄当日破解妾身苦研的四剑合击的身手来看,贤侄已经可以列入武林一流高手之列了。”
尉迟鹰摇摇头,道:“武功一道,浩如烟海。晚辈有幸,蒙义父传授奇功,总算小有成就。怎奈天不假年,义父去世太早。许多疑难之处无法释怀,令晚辈日夜悬心。不瞒夫人,尉迟鹰此番前来,一是为躲避京城喧嚣。二来也是想向夫人诚心请教,以释胸中疑难。还望夫人看在晚辈义父的面上,不吝赐教。”
君忆情心中暗暗赞叹。这尉迟鹰年纪青青,身负盛名而尤能不骄不躁,精益求精,真可谓人中之龙。此子目下已然不凡,日后还不知会有何成就。想到这里,微笑道:“贤侄若有疑难,妾身自当尽力。只是狮王武功,搏大精深。恐妾身也无法尽解,要教贤侄失望了。”
尉迟鹰听百花夫人言下已有允意,大喜过望。急忙起身谢道:“夫人过谦了。能得‘百花夫人’指点,晚辈已是三生有幸。夫人的大恩,那晚辈就先行谢过了。”
君忆情微微一笑,坦然受了他一礼。本来这种武学释疑,非父子、师徒、至亲好友之间,方可进行。尉迟鹰与君忆情只有一面之缘,此议未免唐突。尉迟鹰心底深处虽早有此念,本来也不敢轻易出口。只是一见君忆情温柔端庄,和蔼可亲,又念及义父与她的交情,方才会冲口而出。
君忆情虽觉意外,但念及狮王旧情,已是难以推托。再者她已将尉迟鹰视作准女婿,自然乐于赐教。当下说道:“今日天色已不早,贤侄一路远来,想必也累了。先下去歇息罢,待明日一早,可再来此地。”
尉迟鹰又再拜谢。告辞出外,吩咐况钟等人,自行回京。自己要留于此地,潜心研习上乘武功。一月之后,自会回府。况钟虽有些不放心,也只能领命而去。
见尉迟鹰已离去,君忆情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女儿,含笑不语。
冷艳华满面通红,娇嗔不依道:“娘,你干嘛这样看人家?”君忆情嘴角含笑,悠然道:“艳华,机会呢,已经送上门来了。但怎样把握这个机会,,却要看你自己的了。娘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冷艳华大羞,嗔道:“娘,你说什么呀……女儿才不要……不要这种机会呢……”君忆情打趣道:“哦,真的么?看来是娘多管闲事了。唉,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现在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冷艳华俏脸红艳如火,将头深深埋在母亲怀里,嗔道:“不要不要,就是不要。人家要一辈子陪着娘。”
君忆情轻抚着女儿的秀发,叹道:“唉,傻丫头,娘怎能照顾你一辈子?再说女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顿了顿,又道:“艳华,娘就你一个女儿,自然希望我的宝贝女儿能一生快乐幸福。你若真喜欢尉迟鹰呢,娘会很高兴。但你若不喜欢他,娘也不会强逼你。总之,婚姻大事,涉及你一生的幸福,总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娘都会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开心,娘也就放心了。”
冷艳华静静听完,低低说道:“娘,女儿明白您的心意。但这件事,女儿真的想自己处理。”君忆情知道这个宝贝女儿素来心骄气傲,也不便再劝,唯有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自此,尉迟鹰便暂居“千叶山庄”。每日除了向君忆情讨教外,便是勤修武功。
起初数日,尉迟鹰但有所问,君忆情略一思索,便能对答。越到后来,尉迟鹰所问也越难。饶是君忆情博学多材,武功绝顶,也须思索半日一天,方能解答。
尉迟鹰得这么一位高人指点,喜不自禁。每日练功,自觉事半功倍,进展极快。
初时他还不相信自己武功大进。直到有一天,尉迟鹰夜半练气,“气游紫府”,忽然体内真气流转,循环往复。丹田内真气翻涌奔腾,越流越快,猛然间一股热流直冲头顶百会穴,来势迅猛无比。
尉迟鹰惊愕莫名,只觉头晕脑涨,胸口更是气闷无比。唯有张口狂啸,一口真气喷出来,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这第一口真气喷出,连尉迟鹰自己也再无法控制,他的丹田中气息鼓荡,似乎不以长啸便无法舒缓,啸声越来越激越高亢,如大海扬波,又如惊涛拍岸,直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方才渐渐低落无声。
这一晚,“千叶山庄”全庄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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