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预劫
作者:非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020

赵天明冷笑了数声,才用他心通的功夫向石沉道,“她和我……”

风依旧在吹,石沉忽然一阵惊悚,“你说什么?我不信。”适才赵天明的一句话,叫他不由叫了起来。

“那便由你了。”赵天明背手站着,“我将实情告知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无关。”

石沉沉默片刻,忽惨然一笑,“也罢!原该万事随缘。”脸色却煞白一片,极为难看,“你我前度恩怨就算了结了。今日你有什么招数,便尽管向贫道招呼吧。”

赵天明不再说话,却又另是一番心境:了结,呵呵,这却如何了结得了?便是我愿意了结,道魔之辩,正邪之分,岂是说能了结便了结的么?

“正道邪道之分,当真就能轻松看破的么?”千里之外,少年脑中盘思着这句话,也是久久不得其解,“善哉,善哉!”他低低地念了几句经文,便不再想它,毕竟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终究过于严肃了。他望着正前方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来,是恨?是敬?还是惜?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白鸿羽,你我是朋友,亦或也将会兵戎相见?”曹柏舟轻声说道,却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不知道是否是他心通的作用,忽然看到白鸿羽朝自己瞄了一眼,那眼神中,竟也有一种惋惜的意味,其中蕴藏着的,是无尽的迷茫和哀愁。

“羽真人,”巫闻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为这些人出头?”他虽然是商量之意,语气却依然强硬如初,“我看各位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还是请回吧。”

羽真人?杨瓒等人心中暗自惊讶,这位白道友的身份,似乎远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却听白鸿羽轻咳了数声,“西泽异象,莫非是你们巫门在安排什么大事么?若果真如此,我等自然会放心离开。若非如此,还请大巫师给个解释,也好让在下回去向师尊复命。”正道几个弟子莫不心中暗暗点头,都齐齐望着巫闻,想听他如何解释。白鸿羽此话说得极为体面,却又暗指巫门中有不可告人之事,端的是极为厉害,饶是巫闻老谋深算、法力高深,却也不敢随意接话,然他心中却是恼火之极,偏偏又一时发作不得,这白鸿羽并不是易惹之人,其千年法力已不可小觑,与昆仑、蒲岭也极有渊源,万万得罪不得。巫闻自出师以来,叱咤风云,何曾遭遇过此种情况,——在几个道门小辈面前被人质问?然此一时彼一时,只有忍气吞声,心中苦不堪言,却也不得表露。

“此确乃鄙门私事,确不便透露,还请几位少侠多多包涵。待此件事了,我等必定前去蜀山,给各位仙长大师一个解释。”他沉吟片刻,又道,“羽真人与各位少侠远道而来,虽然常言远来皆是客,我等本该一尽地主之谊,怎奈我门中确有诸多要务,也不便接待,所以,还请各位能体谅,便请回吧。”

杨瓒听他言语中似乎大有隐情,好奇心越发浓了,再看其余几人,都是兴趣盎然,曹柏舟、谢玄不消说了,便是一向心如止水的道逸也是一脸的好奇。

“只是我等都听闻西泽之中出现大群异兽,危害百姓,大巫师能否告知我等,这确有其事么?”白鸿羽单刀直入,忽然发问。

“这……老夫对此事也有耳闻,只是,老夫从未在我境内见过这些异兽,或许,是子虚乌有,传言而已吧。”巫闻微微一怔,才回答道,“传闻而已,不足为信。”

“果真是传闻?”杨瓒轻轻摇头,“只是我等一路而来,所经之处了无人烟,似乎哀牢山左近并不该是这番景象吧?”

“不错。”白鸿羽点头道,“十年之前,似有数百户人家分布于这附近的山岭之中,我也依稀记得。”

巫闻脸色一沉,“莫非几位不信老夫?”他脸现怒容,再不留情面。“各位请回。若是此间有妖物出现,自管来找老夫就是。不敢劳诸位少侠费心。”白鸿羽与杨瓒对望了一眼,都知再无商量余地,但对这巫门更是怀疑,只怕其中果然有些不可告人之事吧。而巫闻却已飘然而去,竟是瞧也不瞧他们一眼,自顾消失在了密林深处。杨瓒脸色微变,他向来哪有受过这等气,如此放肆,只叫他气得是嘴角颤抖,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真不懂,师兄你怎会对那老头如此客气?”谢玄埋怨道,“我瞧他那副自大的样子就觉得碍眼。”

白鸿羽回头望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话。心中暗道,“你有怎知道巫闻的厉害?他身为十巫之一,又岂会是浪得虚名?”道逸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既然人家不欢迎,那我们还是走吧!又何必在此自讨没趣?”曹柏舟插嘴道。

“你说得倒简单,”谢玄白了他一眼,“我等奉师尊之命来探听情况,怎能半途而废?”

“那又能怎样,难道还要我们硬闯巫门么?”曹柏舟冷冷反驳。他看着面前四人,心想,若是说硬闯,只怕大家都不会答应,自然会另想办法。不由嘴角也泛出一丝笑意,——若是不起争端就能解决问题,那自然最好了。只是,沉默片刻后,耳边却听得一个声音,——“也未尝不可!”

这回答直叫他大吃了一惊。但,他对杨瓒的回答,却也反驳不得。因为他同时还看到白鸿羽与谢玄皆重重点头,似乎对这个提议极为满意。“你们?”他狠狠跺脚,又向道逸望去,只见道逸微微一笑,竟也颌首同意。曹柏舟丧气之极,然多数人都同意,自己再说反对,也是枉然,只得默认。

道逸笑道∶“既然都无异议,还要请杨师兄与白师兄两位多多费心。”

“不敢。”杨瓒微微点头,继续解释道,“对这巫门之事,我们先礼后兵也不算不敬,想来师尊也不会责怪。但也需把握其中尺度,不可将两派关系弄僵。”

“嗯,正是此理。”谢玄附和道,“不知道杨师兄有何打算?”

杨瓒摇头苦笑,却没有回答,自顾御剑前行,向西南直追过去。谢玄愕然,继而也追了过去。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吧……

密林中,巫闻冷眼旁观,一旁的少女轻轻皱眉,“这些人也太过分了。”

“阿青,不要你多嘴。”巫闻哼了一声,“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这次你瞒着你爹偷跑出来,小心他再关你一个月的小屋。”

“我才不怕他呢。”少女阿青不服气地回道,“难道凭那小屋就能难倒我么?”

巫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怔,没有接话,他轻叹了口气,自顾向更远的地方缓步走去。

“哎,闻叔叔,你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巫闻淡淡说道,身影却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阿青,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别添乱就行了。”

“哦,知道啦!”阿青大声地回答道,“你就放心吧。”她望着巫闻的背影抿嘴一笑,“闻叔叔肯定又想去偷看俞姐姐了,呵呵。我想看就看,不过不让你知道。”她心里暗暗说道。使了个隐身法,又跟了上去。

哀牢山中,重峦叠嶂,虽然说是机关重重,但在阿青眼中却是视若无物,转过七八个山头,便能看见一条巨大的瀑布从头顶倒挂下来。瀑布外,巫闻的身影一闪而过,“还装。”阿青咬牙窃笑,“看我不抓个人赃并获。看你还敢不敢教训我?”

血红的大字,刻在瀑布之外的一块巨石上,——“止!”

阿青双手划了个繁复的符号,卸去瀑布外的禁制,只见她宛若飞鸟,嗖的一声,便穿进了瀑布之中,而巨大的瀑布,在瞬间就又恢复了平静。哗哗的水声,淹没了一切。

这大瀑布,乃是巫门中的禁所,然而阿青身份特殊,乃是十巫之一巫同之女,在巫门,阿青又被称作“小青虫”。这巫门的禁制化解,她早已了然在胸。

“什么人?”林中,一团黑影闪过,白鸿羽警觉地望着。

“怎么了?白师兄。”曹柏舟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白鸿羽摸了摸鼻子,“兴许是我看错了。”他淡淡解释道,却也有些犹疑不定,莫非是巫闻去而复返?只是不怎么像。

“唔,”曹柏舟瞥了一眼,没有发现到什么异样。“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好!”白鸿羽点头回答着,急跟上前去。

不远的林中,黑影停了下来,微微一滞,随后也急速跟上,悄无声息……

鸿羽与柏舟赶上队伍的时候,其余几人正一边御剑飞行,一边聊着话题……

“失传的九幽秘术?”谢玄好奇地望着道逸,“那是什么邪功?”

“呵呵,你问小僧,小僧也不清楚,我看还是让杨师兄来解释吧。”

杨瓒似乎是发现了身后白鸿羽与曹柏舟,自然放慢了速度,一边解释道,“这九幽秘术传说是一门很厉害的鬼道邪功,施法者以此搜寻生人精魄为己用,炼化出怨气极深的法器。此种法器待炼至“滴血即化,遇魄即收”的境界时,一经施展,则天昏地暗,百鬼齐出,寻常修真之人绝难抵挡,若是道行不够,便会为其所收,成为法器之灵奴,永世不得超生。”

“啊?”谢玄惊地叫了出来,“这么厉害?”

“呵呵,只不过这种邪功有违天和,因此即使在巫门和魔教里面,修炼九幽秘术的人也不多,所以,你就不要担心了。”杨瓒安慰道,“不信你问问羽真人。”

白鸿羽脸色微变,“嗯,”他御笛上前,含糊地应了一声。但心中却有些不自在,暗想,“这巫门、魔教的情形叫我如何知道?”只是他素来也被人“提醒”惯了,因此,倒也没有立时表现出来。余者自然也没有发现他心中不快。

“哦,”谢玄望着白鸿羽,好半天,才拍着胸脯向杨瓒道,“白,——师兄说的话我自然信了。杨师兄,你可吓死我了。”

杨瓒呵呵笑道,“小玄子哪里有这么容易被吓死?”

白鸿羽默默不言,九幽秘术,——可收人精魄,这等功法,想来也绝非是任何人都能修炼的,但巫门既然有这秘术传世,必定就有修炼此功法的高手,只怕杨瓒还是过于自信了。巫门韬光隐晦于西南边陲,已有百余年时间未和正道发生冲突,其中高人怕也不会少,十巫自然不消说了,十巫的弟子也不会是好相与的吧。但他心中虽有担心,终究身份尴尬,不便提醒。

这几人御剑飞行,速度不慢,只片刻,便进入了哀牢山的山腹之中,忽然就觉得温暖了不少,心中都是奇怪。原本山中气候会比山外较冷,但此地却有些古怪。其实,西南气候比起中原来,自然会温暖些,倒也不奇。

在白鸿羽一行进入山谷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原先一行人经过的密林黑暗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修长的影子,他的身体紧贴着树木之上,仿佛一张薄薄的纸,悄无声息,继而影子渐渐变大,显出一个人形来,一身黑衣,若不是他自愿显身,只怕任谁都难以发现。那影子在树旁站了片刻,忽然间,一阵山风吹过,淡淡的人影晃了一晃,转眼间竟失去了踪迹。

哀牢山百鸟瀑布,是西南最大的一个瀑布,因在此常能看到百鸟飞掠,故得此名。幸运者甚至能瞧见鸾凤和鸣,但这种异象向来少有。

此刻,百鸟瀑布,如珠帘般垂在山前,大约是前些时候,接连下了几场大雨的缘故,瀑布更显壮观。且不说它高有数仞,宽度百余米,仅它落入山下溪潭发出的轰鸣之声,已叫人站立不稳,足让人惊奇。而那瀑布下的溪潭中水花溅起数丈之高,与俯冲下来的珠帘交接,更现出一种双虹飞架的奇观,叫人不禁惊叹造化伟力。

“胡闹!”白发的老者眉头紧拧,他举步上前,摩挲着瀑布前刻着血红“止”字的巨石,“小青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了。但,她终究是……哎,算了。”他犹豫了一下,微微叹息,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老者脸色惊然大变,“有外人闯入?巫闻怎的却没有发现?”白发老者轻哼了一声,这几日阿闻总是心不在焉。老者脸上的怒容转瞬即逝,他手持黑杖,身体如幽灵一般闪动,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身法之快,简直叫人不可思议。

“嗯?”水帘之内的巫闻怔了一怔,长吁了口气,心中不由忐忑,总算没有被巫罗发现,要知巫罗乃是本门执法大巫师,若是被他发觉自己闯入禁地,便不妙了。他低头望了望一脸嬉笑的阿青,当真是气急败坏,若不是她跟随,怎能会叫巫罗跟踪。只是巫罗不知是半路发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竟没有顾得及仔细查看便要着急离开。

“莲花,就是俞姑姑的名字吗?”阿青好奇地问道,她指着洞中石壁上刻着的一行字,似乎完全没有发觉巫闻的怒火渐生。

“莲花。”巫闻怔了一怔,听到这个名字,他心头的怒火竟渐渐平息了,“嗯。是啊。俞慕莲,当真是个榆木脑袋的女子啊。”

“榆木脑袋?”阿青忍住笑,“怎么想到会起这个名字的。哈哈。”

“呵呵,”巫闻微微一笑,往事依稀涌上了心头,“那时候,我们也这样取笑她呢。”不经意间,他的语气神情中便加进了十二分的温柔。

“俞慕莲,”阿青喃喃念道,“姑姑她一定很美吧。”

“很美?”巫闻呆了一呆,“应该是吧。”至少,在他心目中,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可是,她终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俞姑姑和巫姑比,谁更漂亮呢?”阿青脑海里已不由把这两个人开始比较了。

“阿青,适才巫罗似乎遇上了什么怪事,不如我们也出去瞧瞧吧?”巫闻自己不知怎么回事,竟会用一种商量的口吻与阿青讲话。或许,是因为阿青触到了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吧。

“闻叔叔,你说什么?”阿青一怔,红了脸道,“我,没听清楚。”她想着能叫巫闻念念不忘的俞姑,是什么模样,心中竟也不由泛起了一阵涟漪。

巫闻如何想到她念头百转千回,却是担忧山中变数,联想起在林中遇见的那几个正道弟子,忽然就有些犹疑,莫非是那几个少年?

“呀!不好,总坛那边象是出了大事。”阿青忽然叫了起来,她嗅觉生来就异于常人灵敏,总坛焚起葛枫香,她远远就能分辨出来。

巫闻眉头一皱,“是葛枫香?”此刻,他也察觉到了,“看来非得要出去瞧瞧了。”他回头望了望身后,那面玉镜似的石墙,头一拧,便似下定决心般,“走吧。”

“闻叔叔?”阿青忽然有些犹豫,似有话要说。

“嗯?怎么了?”

“嗯,没什么!”阿青摇了摇头,脸色古怪,似乎微笑,却又踌躇,似是欢喜,又有些不安,当真是捉摸不透。巫闻想起她适才问慕莲容貌,心中也有了些底细,原来虫儿也要化蝶了。但欢喜之际,却也隐隐有些担心。我巫门还是躲不过这五百年一次的仙劫么?他想起前日里,在巫明洞大巫师巫禾与他谈起的仙劫一事,不由汗水滲滲。

据传世间修真之人都需经历三九仙劫,所谓三九仙劫,于三教之中各有不同传说,在中原则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说流传最广。曾有修真者言仙劫之理,援引世间沧海变化,道:“世间王侯霸业纷纷扰扰,总有兴废,求道者也不外乎如是,或有成或无成,若要分出个有成无成便需历练,但凡胜出者方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历练之物便称‘劫’。劫之所见,或为天劫,如大水、如雷霆,或为地劫,如地动、如山崩,或为人劫,如征战、如焚经,或为道劫,因道仙一体,因此也又名仙劫,如斗法、如攻许。……”又言“天地之劫”,无可奈何,“人世之劫”,可隐避不出,唯“仙劫”最为难度,此劫再现,于修真便如世间之战乱,修真之人无一能置身事外,便是那些隐匿深山、凡间的散仙、活佛也不能幸免。据传第一次仙劫便为“蚩尤、黄帝之战”,此后相继又有“武王伐纣”等几次仙劫,大概是因仙劫影响最为深远,因此后世言“劫”,便多指仙劫,而佛门则称之为“坏世”。

前日大巫师巫禾曾召集十巫商量这清明的祭奠大礼,卜卦之时忽得了一个“损”卦,再推算才知仙劫将至,今日释道也有人前来,莫非也得了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