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剥”地爆了开来,房中猛然一亮,然后油灯哔剥作声,火苗又迅速黯淡了下去,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夏聂人取过竹签挑了挑灯芯,顺手又往里添了些灯油。突然间,他觉得很好笑。人家是何许人?他夏聂人又是什么角色?还真是把自个儿当成人物了!如此一想,夏聂人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有方才那般局促了。
“唐小姐,夏某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而已,倒让小姐看重了……不提别的,夏某兄弟二人性命本在呼吸之间,这你也知道,难道你就不怕再引火烧身么?唐小姐何不求助于甘陕侠义道?比如,关中剑派……”
唐采儿闻言一怔,随即脸色又是数变,最后竟有些怅然若失,她抬手慢慢拭去泪痕,缩身坐进了暗影里。
“侠义道?……”
“夏二哥,我都快忘了你是个杀手了。”
“哦?”夏聂人苦笑道,“那唐小姐以为夏某应该是怎样的人呢?”
“这……我说了夏二哥可别见怪啊。我一直以为杀手都是些噬血如狂毫无人性的人,他们应该是冷冰冰的,浑身上下杀气冲天,就好象……”
“好象是屠夫一般,是不是?这你不知道了,咬人的狗才不叫唤哪。”
唐采儿噗哧一笑。
“我只是想活下去。”良久,夏聂人淡淡地道。
“二哥的心里一定很苦罢。”
“小姐太抬举了,夏某不过是个小人物,没什么苦不苦的。”
“其实,其实,唐门外表光鲜,背地里却脏得紧,还远不如二哥来得磊落。”唐采儿幽幽叹道。
夏聂人对此话深以为然,想他唐门之所以崛起如此迅速,怎可能单单凭着贩卖药材发家?那不过是前人洒土,迷迷后人眼罢了。在江湖上,明眼人都知道唐门真正依靠的却是出售毒药和暗器,而这两样哪样能够光明正大摊上台面?暗里的龌龊可想而知。
能够剥去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的华丽外衣固然畅快,然而此刻夏聂人却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一方面,换装后的唐采儿就好象一朵刚刚绽放的玉兰花,还带着清新的酸味,夏聂人并不想破坏这种观感;而另一方面,不由得不让他警觉,所谓交浅言深,这个小妮子到底想干什么?莫非她还是不死心?夏聂人甚至对自己也十分懊恼,没来由得为何要向她解释?
“唐小姐言过了,依我看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二哥,你要去作甚么?难道二哥真看不起采儿?连陪采儿说会儿话都不成么?”
“别这样说,我只是放心不下我三弟,你看这都五更天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唐采儿咯咯一笑,“二哥那么精明的人,想不到竟是个戆大!”
“这怎么说……”
“秋三哥这是和心上的姑娘会面去了,别后重逢怎能说走就走?我猜哪,别看秋三哥说的硬气,到头来还不是要带着人家姑娘双双归来?姑娘家自然要麻烦一些,多费些时候也在情理之中。”
“是我过虑了,倒是这么回事儿。”夏聂人讪讪笑道,心中却对“秋三哥”这个称呼感觉有些别扭,先前叫自己时还不觉得,如今听去竟有几分刺耳,什么时候自己和她已经这般熟捻了,这蜀中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嗯,秋三哥虽然不如二哥成名早,但也算名动江湖。我来问你,他的身手同二哥相比又如何?”
夏聂人沉吟道:“三弟的功夫实不在我之下。”
“我看秋三哥机灵外露,这,不差吧?”
“没错。三弟机变百出,我实不如。”
“那冬无名是否是个反复之人?”
“应该不是。”
“对了,杏林是‘春夏秋冬’四人齐名,那么,春花娘会否为难秋三哥?”
“那更不会了。”
“哦?那是二哥你们在长安城中露了行迹?”
夏聂人低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那二哥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唐门在长安出了这么点子事儿,我想秋三哥断不会再卷进去的。”
夏聂人点点头坐了回去,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了下去,他心头愈发沉甸甸的了,然而这种感觉却是没法子向唐采儿言传的,只有时时刻刻都在生死之间打滚的人才能意会。反复地琢磨了一会儿,依然觉得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夏聂人暗叹是不是自己太杞人忧天了,若是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赶过去,平添了许多尴尬反而不值了,再说也不能蛇蛇蝎蝎地让人家姑娘笑话了。
“秋三哥虽说和你是异姓兄弟,说真的,采儿真是好羡慕你们。”
夏聂人见唐采儿笑容有些勉强,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他自然明白这话背面的意思,不觉就宽慰道:“这不奇怪,三弟是我一手带大的,自然同我比较亲。从我旁人眼里看来,你不是也和你大哥感情很好么?”
唐采儿怔怔地望着如豆的灯光,不再言语,那倩影投在墙上随着灯苗摇弋,看去十分落寞。
夏聂人见话头又转了回来,心里便有些后悔,也就不敢再随便搭话了,只好小心地陪着她枯坐。
“噗”,唐采儿忽地掩嘴笑了,“瞧你这人,二哥既然不愿意出手相帮,难道采儿还能相强不成?何况本来就是采儿的要求过分了。”
夏聂人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其实,采儿已经很满足了。今晚要不是二哥陪着我,若是换了那个郭诚,采儿不知道要多凄惶呢。”
夏聂人的心一软,几乎就要开口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