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道里面再无声息,除了那团昏黄的光线似乎在传递着某种善意,一种让人无法轻信的善意,然而在此刻却是显得那么的诡异。
时间静止了。秋寒水感到自己整颗心就好象被人紧紧捏握在手掌里,那一刻他忘记了呼吸,失语了,战栗了,一个念头击穿了他,原来自己还是那么怕死,原来幸福总归是可望不可及。不知道失神了多久,直到那去日无多的秋虫的鸣叫声宛若惊雷一般隆隆地炸了过来,顺着耳道潮水一样地往里涌,两耳嗡嗡作响,浑身褥热难当,秋寒水慢慢伸出一双手掌,它们在不受他控制地颤抖着。
为何自己会这般的不济?
苦笑着望向夏聂人的眸子,秋寒水却发现那里有一点点的坚毅在凝聚。是呀,破釜沉舟,别无他路!何况,还有二哥!
秋寒水慢慢抽出长剑,从怀里掏出一块鹿皮,无声地擦拭着细长的剑身,当那泓幽幽蓝光显得愈发深邃的时候,借着这贯常的动作,慢慢的,游于物外的观感又回来了。
夏聂人却蹲在了唐采儿的面前,微微皱着眉,突然他觉得十分好笑,面前的这个少女在转瞬之间就流露出了了然的神态,她幸灾乐祸地牵动着嘴角,使得脸上厚厚的脂粉簌簌地直往下掉。
“我放了你。”
“里边有天大的麻烦,你玩不起。”
“哦,对了,着急嫁人可别找这般货色。”
终于,唐采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色。
夏聂人裂开大嘴嘿嘿一笑,随手为她解开了穴道,毫不在意地瞅瞅眼睛喷火,面容扭曲的郭诚。
唐采儿一翻身,小巴掌就抡圆了,可是玉腕马上又被夏聂人攥在了手里。她使劲挣了挣,可惜身上的气力连同芳心上的某些东西,一起在似笑非笑的柔和线条里悄悄融化。
看地唐采儿低下了螓首,夏聂人才缓缓放开手儿,“你们走吧。”,他冲着阴沉着脸的郭诚努努嘴。
唐采儿匆匆横了他一眼,还是没有作声。
夏聂人无可奈何地长身而起,眼见秋寒水已经镇定了下来,就作了手势当先再次跨入了秘道。他心里不由得很是奇怪,要论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兄弟没有占上一样,而且亡命江湖,他们又都不是乏于变通之人,为何小四竟会这般笃定?难道就不怕他们转身远遁么?自己故意拖拖拉拉,也没有出声相应,然而小四竟然好象算定了自己和三儿会一头撞了进去,真是费思量啊。
秘道狭窄而向下倾斜,阶梯的尾端距离地面有丈余的模样,秘道两人宽一人半高,里面还算干燥,也没有异味,想来必是有着通风的孔洞。站在最后几阶石阶上,朝前望去一目了然,光亮就从十步开外传来,那里的空间要大许多,似乎是间密室,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身着夜行衣的人影。夏聂人狐疑地回头看看秋寒水,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
两人小心戒备着走完短短的甬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脚下的五个人似乎是被冬无名制住昏睡过去了,而他如同往日,披着一领宽大黑袍,,面色平静地盘膝坐在阴影里,这倒显得提着剑的秋寒水过于紧张了。
这冬无名五短身材,背光而坐更见瘦小,他的脸颊上竟然长满了黑毛,尖嘴猴腮,朝天鼻,招风耳,双眼精光四射,此人貌相非但丑陋,像足了猢狲。夏秋二人自然清楚,除了脸上,他的后颈,前胸后背以及四肢都密密地盖满了一层黑毛。就因为这个原因,冬无名自小性格乖戾,睚眦必报,除非不得已,他决不招摇人前。
冬无名丝毫没有将夏聂人和秋寒水逼入窘地的得意,他肃然向两人一拜,尖声道:“两位哥哥教我好等,我在这里住了有十来日了。”
“令主的意思,让我先劝两位哥哥回心转意,如果两位哥哥要执意离去,令主让我将两位的首级带回去。”
秋寒水怒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哦。”夏聂人在冬无名的对面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道,“也是令主叫你到长安城的天香阁来守株待兔的么?”
冬无名抬头狡黠地一笑,“不是的。三哥当初教我识字的时候就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八个字,年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
不待秋寒水接口,冬无名仰面认真地道:“两位哥哥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没有一日敢忘记。”
此言一出,连夏聂人的脸色都变了。
“哦?你真是太客气了,夏某人可没你说的那么好,倒让你惦记着了。咱们也算兄弟一场,用不着那么客套,你要是还看得起我和三儿,就直接划下道来,任你怎样,我们都接了。”
冬无名愕然道:“这——我不会说话,有得罪的地方,两位哥哥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我本来是好意……”
“嗯,是好意,那你倒说说是什么好意?”
冬无名被言辞逼得有些局促,伸手挠挠头,又舔舔干裂的嘴唇,半晌才道:“我知道,在你们心里都看不起我,都当我是个怪物,但是大姐,二哥,还有三哥,你们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可怜我,从小到大从来不曾欺负我。大姐对我的照顾,二哥你督促我习武,三哥你教我识字,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我总想好好报答你们。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听着冬无名情真意切的表白,夏聂人和秋寒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为何前面的话语充斥着挑衅的味道,说到后来却混不是那么一回事,莫非他想学人先表示下他不是个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禽兽,来对他们赶尽杀绝纯属情非得以,然后再痛下杀手?
在三年前,冬无名说话还磕磕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除了令主和春花娘之外,没人能听得明白。如今至少这话听上去连贯了,不那么费劲了,不过往往说得话前言不搭后语,令人更加糊涂。想起这些,夏聂人不禁释然,心说我何必跟一头猴子较真呢?也许大家的脑子长得不大一样吧。
“二哥,三哥,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想来追你们。即使是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我都应该放过你们。”
这话就又有些伤人了。
夏聂人低垂眼帘,心里盘算着既然冬无名如今也学会了虚伪,那是不是该先发制人?
秋寒水闻言却洒然一笑,别过头去打量着这间密室。按照方位,这里应该就在刚才那间厅堂的下方。密室前窄后宽,四面墙都用上好石料包砌,做工一点都不马虎,除了几个蒲团之外,这里再没有其他摆设,显得空空荡荡的,靠他右手边的一侧连着另一条甬道,而这条甬道的墙壁也用青砖砌过了,想来那一端的出口就是老苍头的卧室了。
秋寒水忽然想起一事,这冬无名说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十来天了,那“二狗子”杀了唐完之后是怎么脱身的,他又怎么没有和冬无名碰面呢?难道在晚间冬无名都候在春满楼?那今晚他又如何守在了这里?是听到了坊间传闻断定他秋寒水意动之下会来此一探?
“二哥,三哥,你们都知道我自小就被亲身父母遗弃在深山老林,是令主从狼窝子里又把我带回了世间。所以令主对我恩同再造,她的话我不敢不听……”冬无名似乎还没有学会察言观色,自顾自地往下说,“两位哥哥这么一走,令主非常生气,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所以,二哥,三哥,你们能不能回去啊,令主说,什么既往不咎来着……”
夏聂人一摆手,沉声道:“你不用再往下说了,这事儿我们也和你说不清楚!之前……总之,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脱离杏林,你也用不着为难,动手吧。”
“这,这——”冬无名期期艾艾的,面上的表情有些惊惶失措,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二哥,你再想想,令主她对二哥,三哥没什么不好的呀?你们为什么要令她生气呢?”
冬无名一双小细眼撑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夏聂人,满是哀求之色,看去竟不似作伪。
“小四,你的好意做哥哥的心领了。”夏聂人有些心软了,温言道,“我若死在你的手上,总比被仇家所杀要强。像我们这种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不让我们曝尸荒野,我们很承你的情了!……”
秋寒水不耐烦地喝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何必婆婆妈妈!我们既然进来,早有必死的决心,动手吧!”
“这,这……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肯定是哪里说错了……”冬无名急得满头大汗,一双毛茸茸的黑手直摇。
“嗤。”秘道的一端传来唐大小姐的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