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情孽(7)
作者:谢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12

“宝儿,小妹,别磨蹭了,快吃饭,吃完了我们就上山。”刘观生硬地丢下一句。虽说他心里面不痛快,但在外人面前失态总有些抹不开面子,更别提对谢砚秋他们呼来喝去了,也就只能让自己人受点委屈了。

刘观犹豫了一下,觉得若是自己跑到外面去恐怕不大合适,反而会招来他人罗里罗嗦,还是坐在这里呢,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一件天青实地纱袍都有些皱皱巴巴了,前襟上更是泥迹斑斑,就起身往里走,想换身衣裳。哪知恍惚间顺手拿起的正是程萱留下的那件藏青襕衫,上面似乎还隐隐留有少女的芬芳体香,刘观不由得一下子就怔住了。

“宝姐姐,三哥他这是怎么了?萱姐姐呢?”刘婵跑到兀自发呆的宝儿身边,轻轻推了推她,低声问道。

“小姐,没什么,只是你萱姐姐走了,少爷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我们还是吃饭吧,别再惹你三哥生气了。”宝儿叹了口气,拉着刘婵向饭桌走去。

刘婵阴着脸撅起小嘴嘟囔道:“萱姐姐也真是的,好好儿的为什么要独自走掉呢?也不和我说一声……咦,宝姐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呀?给我看看好不好?”

宝儿一下子警醒过来,暗暗埋怨自己糊涂。因为这里边也牵扯到了自己,她打心眼里就不想让程萱留下的信笺被人传来传去地看,指指点点地说,可看着刘婵一双眼珠骨碌碌乱转,再要蛇蛇蝎蝎地藏起来根本于事无补,反而会更让眼前的这个小魔女好奇不已,纠缠不清,索性宝儿就大大方方地将手上的一页薄纸递给了她。

“咦,原来萱姐姐也喜欢我三哥啊!三哥,那你岂不是成了香饽饽啦,呵呵……可是她为什么要走呢?宝姐姐,这和你,和程姐姐有什么关系呀?”刘婵咬着大拇指好奇地问宝儿。

宝儿见到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只能苦笑连连。心说,小姑奶奶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要我难堪?说她年幼无知吧,偏偏她看得出来程萱对少爷的情意,说她心知肚明吧,可为什么偏偏要揪着她不放?宝儿担心地看看刘观,只见他只顾换自己的衣衫,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刘观又怎么会听不到呢?只不过没有往这方面想而已,他只是暗叹自幼见惯了三妻四妾的小妹当然不会明白程萱之所以要离开的原因了。其实刘观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快马把程萱给追回来,但是一来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子邪气,他刘观还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呢,这二来,即使追上了程萱他又如何开口呢?说你别计较这些,我刘观发誓定会好好对你的?这是不着边际的屁话!但是不说这些,难道说那好我从此就只要你一人了?先不提借他个豹子胆刘观也不敢退了程柠这门亲事,单论宝儿的俏皮解语,程柠的温柔可人,刘观又如何割舍得下,何况两人都是同样的貌美如花,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是对程萱,刘观却是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他隐隐察觉到这和宝儿,和程柠是完全不同的。不过不管怎样,刘观在内心还是有些自惭形愧的,青山再有不是,可他独独只对流光仙子一人钟情,情深之处可谓刻骨铭心,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或许正是这一条让程萱伤心遁走,在情感方面刘观他拿自己和师父两相比较,这高下自是不消分说。

另一边的宝儿已经被刘婵的连声追问逼得窘迫无措,她偷偷望望其他几人,谢砚秋、唐真、钱嘉明和王子鸣都是很有默契地埋头吃饭,眼皮都不抬一下,不时地说些“唐兄,这榨菜丝不错,又辣又脆,一定合你的口味。”、“呦嗬,这咸鸭蛋更好,轻轻一捅就滋滋冒油……嘿,还是双黄蛋呢!”诸如此类的无聊话语,只是——他们个个嘴角都露着难以掩藏的既叵测又可恶的笑意,宝儿只好求助似的可怜巴巴地望向燕芸娘。

燕芸娘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轻轻走到刘婵的身旁,弯腰和她耳语了一句,不想刘婵若有所思地眨了半天眼睛,居然乖乖坐下来一声不吭地开始吃饭了。宝儿极为羡慕地看着燕芸娘,可她只是微微一笑,“宝姐姐,先吃饭吧。”

饭后,众人收拾一番就准备要上山。依着刘观的意思,想要让谢砚秋和王子鸣即刻奔赴济宁府调查纵火案始末,让唐真和宝儿返回浙东,约好大家来日在京城重聚。但是众人都放心不下,众口一词先要护送刘观到了山上再说,宝儿更是搬出了一副眼泪汪汪万分不舍的样子,刘观只好作罢。

“无量寿佛,贫道有礼了。”

刘观一行正打算去和玉泉院的主持无垢道长辞行,顺便商量寄存马匹一事,不想他反而找上门来了。

“青山道友呢?莫非他已经先行上山了?”无垢道长忧心忡忡地问道,他脸上的皱纹几乎要挤成一团了。

刘观上前答礼道:“是的,道长。昨晚我师父就连夜上山了。不知道长找我师父有何事?方便我转告么?我们也打算这就上山呢。”

“晤,这样啊……”无垢道长略作沉吟,“既然公子是青山道友的弟子,那么和公子直言倒也无妨。唉,说起来该是本观岁犯煞星,连遭横祸。昨夜的一场豪雨令观后的山坡有些许滑坡,露出了一具男子尸首,无量寿佛,若是贫道所料无差,正是前几日在本观寄宿的蔡施主,难就难在蔡施主还是一位侍卫老爷,所以贫道就想问青山道友讨个主意……”

刘观看看谢砚秋和钱嘉敏,觉得这里边甚是蹊跷,皱眉问道:“既然蔡挺寄宿在玉泉院,那道长应该识得他啊,道长既然如此说来,莫非……”

“公子和蔡施主相熟?那太好了。公子所言不错,那蔡施主面目血肉模糊,极难辨认,但蔡施主天生异秉,右手长有六指,所以贫道才作如此推测。”

看着无垢道长的脸色微微松弛了些,刘观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

“道长何以知道蔡某人就是一名大内侍卫?他们寄宿之时还会向道长报上自己的真实身份么?”谢砚秋朗声道。

“这倒没有,是贫道偶尔听到蔡施主和冯施主的只言片语,私下揣测的……”

钱嘉明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那道长还有什么难决的,你还是装作不知不就结了。蔡某人虽说是曾经寄宿在玉泉院,可他的尸身被人葬于观外,只要凶案不是在玉泉院发生的,道长又何苦杞人忧天!”

无垢道长老脸一红,“是贫道胆小怕事了。只是这侍卫可是皇帝身边之人,非比常人,贫道是惧怕本观牵连其内,遭了无妄之灾还有理说不清啊。不瞒众位施主,贫道适才打了诳语,蔡施主是被人埋在山荪亭下,这个,是在观内。”

“昨晚我好像听到贵观的道长声称玉泉院乃皇家园林,和当今皇上是一家人么,即使这蔡某人死在了观内,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王子鸣也笑嘻嘻地凑趣。

无垢道长讪讪笑道:“这是本观弟子吓唬贼人的狂妄之语,倒让诸位公子见笑了。华山蒙朝廷恩赐,免交钱粮,倒不是说玉泉院就是皇家产业了。”

谢砚秋见刘观一直沉吟不语,却似对蔡挺甚是关心,就代他问道:“敢问道长最后一次见到蔡某人是何时?”

“是前日晚间啊。向晚十分鄙观又来了一位郁施主,和冯施主,蔡施主见过之后,他们三人还在观内结伴同游。到了昨日早间贫道没见到蔡施主,还多口问了一句。那郁施主凶神恶煞一般,只说蔡施主早早下山了,贫道也就不敢再多嘴了。”

刘观想起蔡挺其人,手使双刀,年不过三十,是少林俗家弟子,为人十分厚道,平日里沉默寡言,深得沈澄器重,他的品秩还在冯钺之上。这蔡挺对刘观一直不错,在漕船上的时候为他悉心演练得意绝招,还指点了刘观一番,让他获益良多。

“道长,带我们去看看那具尸首吧。然后你们原地埋下,只作没有这回事。放心好了,怪不到你们头上的。”

无垢道长半信半疑地看看刘观,嗫喏了几下,却没再作声。

见刘观表了态度,旁人也就不再多说,跟着无垢道长来到了柴房。

蔡挺直挺挺地躺在柴房中央,上面好歹蒙上了一块白布。刘观蹲下轻轻揭开白布一看,果然,他的面目似是被利剑砍了个模糊,而且在地下被埋了一日两夜,又遭到雨水浸泡,浑身浮肿泛白,面部早就走了模样,根本看不出是谁,只是从身量上判断,倒是和蔡挺本人相仿。